玻璃城堡 · Chapter 05
“……我会尽力不碍事的，抱歉。”他最后只能这样补充。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申请资格？”宫城扬起了声调，惹得走廊里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我们一起出任务，为什么他不可以我就可以？”
“向导不需要持有重型杀伤性武器。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障哨兵的稳定性，只需要自保型武器就好。移动安全区周围有其他守卫功能的哨兵，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后勤官抠了抠耳朵：“至于出了移动安全区的，要是真出了意外，第一责任人肯定是他们的哨兵搭档啊。非战斗单元不是输出主力，我们没那么多电磁枪发给每个人，现在物资紧缺，规定就是规定。”
“不是，这整个基地都没人有流川的输出高啊？随便把哪个人的给流川用不就得了——不，要不就把我的配枪额度给他。您通融一下，改个生物认证信息，把权限转过去……”
后勤官的口吻不耐烦了起来：“他那么厉害就算用差一点的装备又怎么了？你对规定有意见就去让人去改规矩啊？”他看着宫城的表情，又放软了语调：“大家也都只是干活的，你难为我有什么用呢？”
宫城看了看身旁的流川，又看了看后勤官，叹了口气。“我们去找指挥官，让他给开个条。”
“加油。”后勤官无所谓地摆摆手。
“不行。”
“按照规定来说不合适。”
宫城良田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流川的记录那么漂亮，我又基本只帮医疗组跑腿，基地都因为他评级上升了，凭什么新来的好枪不能给他？他分高对你又没什么坏处？”
“向导们……”
“少跟我说那些场面话，”宫城朝指挥官摆摆手：“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也别兜圈子了，给我个原因吧。”
指挥官呼出一口白烟：“你的搭档太出风头啦。”他指了指门外。一墙之隔的地方，流川正耐心地等待他们的谈话结束。“他身上已经背了一桩投诉——别和别人说啊——说他情绪不够稳定，不满足做向导的标准，属于重点关照对象。更何况，你们到现在也没结合吧？他的风险评级很高。再行差踏错一步，塔就会撤销他的战斗执照。”
“这种关头，我肯定是不会给他特批重型武器的。不然你也不知道塔里的哪个哨兵和上面有关系……我是个老家伙啦。再一年，我就该拿着我的服役 20 年的最高补贴退休了，你也体谅一下吧。”
“宗太当年不也——”
“不一样。”指挥官摇了摇头：“当年大家多爱戴他啊？我都打算让他来当副指挥官了。良田，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特例’是需要特意争取的。你得足够讨人喜欢，才能让别人来‘容忍’你的特殊。”
看着宫城的表情，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生物认证锁是 5 分钟不用才会重新锁上的。我虽然没批准把你的认证信息改成他的，但真到了一线，大家都是分组行动，谁又会真的时时刻刻盯着你用的哪把枪？”
“可是战斗统计信息是跟着武器走的啊？这样一来他的战绩不全归我这了？”
“有什么不好？”指挥官耸耸肩：“反正大多数时候评级结算都是以搭档为单位的，那颗子弹是你射的还是他射的，很重要吗？”
基地升了评级后的第一次大型任务的前一晚，宫城背着流川躺在床上，对他说：“明天，我会把枪给你，跟着你一起行动。”
他想了很长的一段解释，关于枪支权限和生物锁，关于战绩算法和综合排名，关于那次打架和后续投诉，关于指挥官的退休金和规则修订的复杂性，关于哨兵和向导，关于结合和结合热。宫城良田在神奈川塔待得太久，早就把这个地方当作了自己的家。宗太受人爱戴，他受了荫庇，就算有瞧不过去他的人，也会看在宗太的面子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在逍遥惯了，差点忘了塔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地方。
他想把这些东西全都解释清楚，但只是在脑内大概过一遍就已经被耗空了所有力气。世界又不是第一天变成这个样子的，到这个时候才愤怒难道会显得正义吗？只会显得他虚伪又滑稽。
“……我会尽力不碍事的，抱歉。”他最后只能这样补充。
“好的。”
流川翻了个身，靠过来，从背后抱住他，还是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他不知道流川懂多少，又或者流川什么都不懂。但流川再次张开了屏障，裹住了他。他们的精神早就结合得十分融洽，一个单纯的安抚信号，宫城的肌肉便感到了放松，精神也安稳了起来。
宫城睡着之前，他感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耳后。
流川和宫城躲在掩体后面。流川手里拿着宫城的电磁枪，抓住对方停顿的每一个空隙回击。黑色的乌鸦在他们的上方盘旋，棕色的郊狼四处疾驰，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所有光滑的平面和可以接收反光的平面。
宫城捂着胸口。他想吐。
他受不了热战现场。声音、高热、血液，这些都让他想吐。他接到电话的那个夜晚连夜飞到中央塔，那些人只告诉他宗太被炸飞了，一点肢体都没找到。能源井被封锁，附近的路禁止通行，说是那里不够稳定，禁止靠近，宫城只能和彩子远远地绕着那个地方转，一点点地地毯式搜索，想要找到哪怕一点宗太剩余的躯体。——你瞧，哨兵的感官天生敏感，就是这点好。
他最后只找到一截烧焦的手指，一颗小小的残牙（大概是爆炸的时候崩出去的），和一块带血的布料（是良田第一次拿到奖学金买给宗太穿的常服，良田特意绣了宗太的名字上去，字母歪七扭八，宗太却很喜欢）。
那一段时间他总在做噩梦，梦里宗太的肚子破开一个长长的口子，五脏六腑从缺口流出来，宗太一手攥着一张照片，另一只手不断试着把肠子塞回肚子里，一会儿说这是给你的礼物，一会儿说好冷。他第一次做完那个梦，回想着哥哥的动作，骇笑出声。
后来中央塔的人随便给了宫城一个罐子，说是宗太的骨灰，宫城领完勋章承受不住，去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顺手就把所谓的“骨灰”全冲进了下水道。回来以后他就没有能力出任务了。
塔不养闲人，一直不做任务会被劝退，他的任务数量没有达到最低标准，如果现在离开的话一点福利也拿不到——至于烈士的家属补贴，那根本就没多少钱，而且一般都是发给搭档，良田没那个脸去管彩子要。最后指挥官给他特批，允许他和挂名的临时搭档出任务，象征性地凑个次数。
这也是他为什么说他不需要向导——何必呢？只是耽误其他人罢了。
流川很好。宫城听说过无数因为搭档死去而饱受折磨的向导的故事，但流川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所以他不会和流川肉体结合——这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做的、对流川好的事情。
宫城白着脸。“流川，通讯里说要准备撤退了。”
“不行。”流川喘着气：“还有一个狙击手。”
“别找了。”宫城想到指挥官说的那些话，再次开始发晕：“到时候又要说你违抗命令，之后执照吊销，下次出任务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真变成那样，你就和我解除搭档关系。”
这个混蛋。
“你给我想清楚一点！”纷杂的声音像针一样戳刺着大脑，疼痛和恶心连绵不绝地袭来。宫城再也无法容忍周围的一切，怒吼出声：“我难道是想上战场的人吗！你看我现在舒服吗？我现在会在这里，都是为了你！只要你不主动说解除，我才不会丢下你！你是最适合我的人，要是执照真被吊销，我巴不得一辈子赖着你！”
一颗子弹在下一秒破空而来，伴随着宫城惊恐的眼神，擦过了流川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