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动物 · Chapter 10
“还在聊。”流川三口并作两口吞下手中的三明治,囫囵嚼了嚼,扯过餐巾纸擦了擦嘴。“她说过,如果你不介意,她愿意搬进来。”
那天他们做得狠,后来宫城昏了过去,醒过来身上倒是清爽,身后火辣辣地疼,流川的手臂把他箍在怀里,睡得很香。宫城一个巴掌扇醒他,什么话都没说,回自己屋了。出门的时候,他总觉得余光看到了流川在笑,怀疑是自己出了幻觉。
他们一周没有说话。
流川看起来并没受什么影响,照样随随便便就进宫城的房间,偶尔问他要不要一起做事,宫城不回答也无所谓。宫城也不是没赶过他,两个人打起架来乒乒乓乓,闹到警察来敲门。两个打到一半的人对视一眼,流川默默地把性器抽出来,宫城在起身前又偷袭一脚,一瘸一拐地去开门。站在门口的警察被他那副样子吓了一跳,问他出了什么事吗。宫城的眼神从条子的配枪扫到正在走出来的、赤身裸体的和有着腹部瘀青的流川,顺着腹肌和胸口落到他正在流血的印着牙印的脖子上,又看回那名警察制服上规整的字母印花。
“没什么。”他说:“就是……情趣。”
警察狐疑地扫了他们一眼,耸耸肩走了。
好好的一场强奸就这么变成了和奸,宫城颇郁闷地拖着身子进了厕所,看着流川矫健地跟着蹭进来,心里还是感激那个多事的邻居——再打下去估计连训练都要受影响,那样就太不值当了。他无视流川,一个人站在花洒下面开了水,后辈就在这时从背后抱了过来。他滚烫的伤口被冷水冲得发麻,贴着流川的身体,只觉得皮肉都融开一个缺口,就要和后辈长成一体。流川垂下头,轻轻地,一口一口地啄吻宫城的脖子和喉结。宫城能感到他的头发被水打湿,乖顺地蹭着自己的脸侧。他最后伸出手,摸了摸流川的头顶。
“唉。”
他不敢再搞什么大规模肢体冲突,只能把怨气吞进肚子里,照例是无视,熬着,熬到周末,然后出门。找熟人玩。被灌醉。看着其他人给流川打电话。
他以为流川不会来的,但流川又来了。
他装醉,瘫在流川怀里,流川架着他出门,把他裹在自己的怀里,用外套包住,一路拖到里到车里,把他塞进后座。他好好地躺着,等流川上车后抬起腿,狂踹流川的椅背。流川从驾驶座探过身来,捏住宫城的脚踝。
“前辈,”流川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情:“再踹我们今晚就别回去了。”
宫城看着他,又蹬了一下腿。
他们就这样以别扭的方式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对抗。宫城一次次祈祷流川不要来,又一次次在流川出现在视线里时感到茫然。他无数次问流川为什么,流川的回答都是那一句话。
而宫城不明白,流川到底是听不懂他在问什么,还是知道但并不在意。
或许在意的人才奇怪?宫城自己不是向来讨厌这种探究的吗?宫城很多时候不愿意再想下去,不过在流川每次海浪一样地覆盖住他时,他都会看着窗外的天色,认真地思考:难道海底也是这么黑的地方吗?
宫城晚间出门的次数虽然没变少,但约到人的次数显著下降了很多,不多的次数里面还有很多是和自己的学弟做的。
他并不反感这种状态,当然,这不是说他很喜欢和流川做爱。但宫城确实会觉得,和流川做是比较舒心的选择。倒不是身体感觉有多好:他知道有那种人,觉得和爱人做爱,发生灵肉结合的快感超越一切,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关系。流川好就好在,宫城可以很放心地说,流川也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关系的怪异之处也在此,他一直觉得流川对待他的方式和爱欲都无关,但他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所以,哪怕他们再怎么拥抱,再怎么亲吻,宫城也只有一种轻飘飘的窒息感,像低空滑翔,又像浅滩溺水。
但他同时会感到一种安稳——动荡中,沉默中,疼痛中,每一句没有说出的话和每一句没有回答的问题之间,训练间隙肢体纠缠的片刻晃神中——是不是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飞鸟和它的海面倒影的——这种结局。
无论如何,流川一次又一次用行动向他倔强地证明,他会在。
宫城不敢做这种假设。他自己尚且厌恶那些擅自怀抱期待的人,又怎么可以对别人寄托这种东西——距离他上次对人满怀期待已经过去了多久,十年有吗?下场是什么呢?再说,他又做了什么真正值得不被辜负的事情呢,他自己不也是一路辜负着那么多人过来的吗?丢下母亲,丢下妹妹,在异国他乡鬼混,拒绝一颗又一颗的真心,流连在一张又一张床铺之间,这样的他……
他恍惚的幻梦果然很快被打破。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日的清晨,在流川因为一个荒唐的赌约深夜把他接走后的早上,他们面对面坐着,流川对他说:“萝克西跟我提了同居。”
宫城挑眉,心底甚至有种了然的畅快。
“恭喜。”他喝光杯子里的牛奶:“什么时候搬走?”
“还在聊。”流川三口并作两口吞下手中的三明治,囫囵嚼了嚼,扯过餐巾纸擦了擦嘴。“她说过,如果你不介意,她愿意搬进来。”
宫城愣了愣。他知道附近这一片很多出租的房子,也是会有一套房子有一间是情侣合租的情况,毕竟大学城附近多的是穷到底裤都没有的年轻人,只是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也是,毕竟只是租的房子,他看着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到塑料桌面映到流川的手边,留下一串青白的光斑,想,又不是自己买的,只是住得久一点,怎么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呢。
“我不介意。”
“好。”
萝克西没过几天就搬进来了。那天晚上宫城开车去了亚裔超市买材料,做了一桌日式料理。萝克西大喊好吃,说学校附近的寿司店做的饭都没他做得好。宫城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你喜欢就好。
晚饭结束,萝克西挤过来帮他洗碗,顺便问宫城一道菜怎么做的。宫城和她聊,说这是自己离家前从母亲那里学的,走之前特意给家里人做了一顿,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流川也很喜欢。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拉开橱柜,有些尴尬地和萝克西解释:“我们没那么讲究,很多筷子啊勺子啊盘子啊碗啊之类的东西没分开,都是谁要用就直接拿出来用的。我不知道你习惯怎么来,总之自己看情况方便吧。我都无所谓的。”
流川那晚没进他的房间,第二晚也没来,第三晚宫城路过流川的房间,隔着门板听到动感的音符从缝隙里跳着舞钻出来。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觉得确实是好歌,流川的品位总归还是不错。直到屋里传来人声,他才仿佛挨了一巴掌似的,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换了身打扮,再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蹲在厨房里的萝克西。她说自己单独清了一个碗柜出来,因为新买了要单独放的餐具。
“要出门吗?”萝克西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
“嗯,单身人士的无聊娱乐活动。”宫城耸了耸肩,朝她眨眼:“我晚上不回来了,你们好好玩。”
他那天晚上倒没去酒吧那边,而是凭着模糊的新年记忆去了中央公园。冬天公园里的喷泉都停了,只剩光秃秃的大理石水池和对面的木板长凳比绝情。
他在长椅里坐了一会儿,寒凉慢慢从脚底沁上来,爬墙虎一样缠满了全身。
“宫城?”
宫城扭过头,是过年时认识的那个亚裔。
“你怎么这个时间点在这?”
“我迷路了?”
宫城从来不觉得自己擅长撒谎,这句话说出口后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人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也笑起来:“啊,那要过来坐坐吗?”
拖车很小,天花板很低,宫城靠在那人的怀里,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向他坍了过来。
“这车多少钱一辆啊?我也想弄一个。”他突然说。
“怎么了,没地方住吗?”那人想了想:“其实也不贵,不过你要是着急,也可以先搬来和我一起住。”
“我们才见过两面吧?”宫城惊奇道。
“喜欢你呗,想多见你几面。”
宫城的身体僵住了。他再次感到整个空间都向他坍缩过来。视线摇晃,四肢颤动。这几天凝结在胃里的东西开始上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个反应,明明平时喜欢啊爱啊这种词他也和其他人扔得有来有回。他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从床上慢慢坐起来。
“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
那人没动,语气也很平静,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冒犯:“好嘛,你就当试试呗,万一呢?”
万一呢?
“多不公平啊?”
“恋爱又不讲究公平?”
宫城的语气软了下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个人想了想:“你允许那个人伤害你?”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宫城的意料。竟然不是什么心脏剧烈跳动、感觉被雷击中、每一次身体接触都过电之类的东西吗……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脑中倒是划过许多身影。
“所以,你允许我……?”他回过头。
“我受的伤又不差这一点了。”那人淡淡地笑起来,苍白如晚冬半夜的月光,让宫城想起流川皮肤被水淋过的颜色,也想起流川曾经提起的某个单方面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