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动物 · Chapter 08
宫城想要作呕,又怪异地感到某种毛茸茸的温暖。
宫城回到熟悉的地盘,也就变回了熟悉的样子。之前约过的酒保皮特请了他一杯,问他近况:“他们都说你找到真命天子,已经彻底定下来了。”
“怎么会?”宫城抿了一口。果味的酒精被杯沿的盐粒味道晕开,在他的舌尖留下酸甜的滋味。咽下酒水后,淡淡的涩味却返上了喉头,宫城想了想自己和流川相处的时光,两人甚至没有什么与彼此的“关系”有关的谈话。“我又不信那套,你不也知道吗?”
“我肯定不信啊,这不是好奇嘛。”
“好奇什么?”宫城很熟悉这对话的走向,撑着下巴,笑笑地看着他。
“好奇你今晚有没有空……”
“我人都到这了,你说呢?”
新年的时间一打眼就过去了,宫城做回蝴蝶男,照旧是万花丛中过,就好像从未离开。他今天在这住两天明天去别人家住两天,去人前转一圈,人要愿意带他一块,他就跟上,要没那个心思,就换下一家。反正总有人不愿意一个人过新年,也总有人不介意过年热闹一点。以前认识的人有些定了,有些走了,有些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消失了,但他又认识了新的人。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人来人往很常见的。
他假期的最后两天是和一位亚裔在他中央公园旁的拖车里过的。小小的空间一眼望得到头,另一人在做什么总能看得很清楚。宫城做饭的时候,整个拖车里面都叮铃哐啷起来,一跳一跳的。那人的杂物堆得很满,书,杂志,廉价的闪片长裙和化妆品。他看起来没比宫城大几岁,肢体纤弱而孱白。宫城把菜板剁得哐哐响,他抱着胸看着,忽然说,他当作故乡的城市,也有一座公园,里面种了很多很多的荷花,白色的。他的朋友很喜欢画画,总在夏天去那里画荷花,他就陪着朋友看荷花,看了很多个夏天。对了,你喜欢白荷花吗?
他说着说着就从背后抱住了宫城,动作里有宫城很熟悉的渴求和绝望。宫城回抱住他,但还是觉得冷。没办法,这个时节收容所里全是人,住不进去的,那个人和他解释着,四肢像莲藕的细丝一样缠住他。被进入时宫城没什么反应,只把人搂紧了,过了一阵两个人身子才都暖和起来。
“给我,给我……”
顶峰将近来临时,宫城听着这样的低喃,恍惚觉得这句话他已经听过不同的声音讲过很多次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是索取,是欲念,是呼救,是掬起的手,是手里的一捧流沙,从指缝落下,落进巨大的坑洞,拖着宫城向下又向下——他再次觉得疼,觉得冷。可他又忍不住想要回应,想要抱住他,想要说我在。他并不理解这种情感,但他愿意投入一部分自己。有时候他觉得,他好像永远没能从第一次性交的那个夜晚走出来。或者,或许所有的做爱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是只有他这样,还是所有人都这样?
无论如何,是他自己选择来到这个地方的,也是他决定要离开的。
第二天告别的时候,那人送他到街区外围,管他要电话号码。宫城说,啊,抱歉,公寓那边不是很方便。
假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水一样从指尖流走了,宫城再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学。他站在公寓门口,转动金属钥匙时听到门里有动静,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室友已经换人了。他对天发誓,他在外面逛这么久绝不是故意,不是诚心想要逃避和流川共处的,但是开门后,看到门口的人,他心里还是一突突。
公寓里的热气融融地往外扑,屋内明亮,地板干净。流川穿着连帽卫衣,踩着一双毛绒拖鞋,站在衣架旁边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厨房里一声响动,宫城转过头去,和一个棕红色短卷发的女孩对上了眼。
“萝克西?”
“宫城?”
“她说没有能一起过新年的人,想过来,”流川解释,“我就让她过来了。”
“欢迎,欢迎。”宫城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流川以前从不带女友回来,但情侣一起过新年也不奇怪。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宫城觉得自己应该为流川感到高兴,但他一时调动不起来那根神经——他现在就像从远足归来的旅人,疲惫得只想入睡。宫城最后抓了抓头,咧了咧嘴,跟她打了个还算友善的招呼:“希望你玩得还开心?哦,对了,你吃晚饭了吗,我还没吃,要不要一起出去?我请客。”
“我马上就走啦,不需要。”萝克西朝宫城眨眨眼,蹦蹦跳跳地跑到流川面前,问他,“回头见?”
她不等流川回答,就跑出门了。
宫城看着她的背影,替她关上门,抱着外套,指尖反复揉搓着毛线衣角。流川的存在柔软但清晰地浸进宫城的意识空间,他寒暄道:“新年过得如何?”
“还行,”流川问,“你呢?”
“就那样,没什么特,特殊的。”温暖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冰凌,把宫城随时准备好丢出的许多气球水弹一一戳破,搅碎,淅淅沥沥地淋到地上。他把外套挂在门口时被电了一下,轻微的麻痒和疼痛一骨碌窜进身体。流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从玄关到客厅到卧室,但离他总是三五步,不声不响。宫城不知道这种莫名的距离感从何而来,明明他们只是回到了两人最初相处时的状态。无所适从中他转过身,下意识就准备脚底抹油——“你忙你的,我去洗个澡”——还是没能溜走。
“前辈,”流川靠在厕所的门上,拦住了他的去路和终点。“你开心吗?”
“不是刚刚说过了吗?”宫城搡了他一把,“就那样。”
“所以是不开心。”
宫城啧了一声,觉得烦,并且明白他这是不打算让状态“回到最初”,说话的口气就变得不太好听。他抬起头,命令道:“让开。”
“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笑呢?”
“我看你也没不开心,天天脸上也不见笑纹呐?”宫城呛了他一句,看他没动,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再说了,表情也是一种社交信号嘛,他心想,虽然流川对这种东西估计没什么兴趣。
“很多东西,做了就只是做了,和人品啊情感啊之类的都没关系。就像我去接你,只是因为有人拜托我这样做了,而我那样做也不难。”宫城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毕竟他在流川那里很难说有什么形象可言,但一时半会儿也甩不脱前辈的身份。话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失言,只好一边说着,一缩脖子,一扯袖子,把毛衣拽下来。感受到流川没走,他把衣服下摆扯到蒙住脸的程度,闷闷道:“我真要洗澡,没空和你玩问答游戏。你要真那么无聊,回头我给你买个 Q20 机子,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成不?”
他这话越说越不客气,流川却不生气。他纯当没听明白宫城说什么,顶着这人的骂骂咧咧,上前一步,碰了碰宫城的肩。宫城僵了一下,向后缩了缩。
“我还以为你是喜欢那样。”流川收回手,目光还是追随着肩上的痕迹。
“我怎么就不喜欢了?”宫城甩开他的手,往床上一坐,叉开腿,做无赖状:“做爱很爽的,我超爱。……嗯,你这种人,估计不懂的吧?”
流川看着他晃悠着的大腿和小腿,皱眉问:“你只是喜欢做爱?”
“是!”宫城想也没想,清脆地回答,仰着脸,直勾勾地瞪着流川。
流川望进他的眼,那里面的情绪浮浮沉沉,就像海面上的冰块,随着浪潮漂漂而动。他于是明白,或许那个真正的、真实的前辈已经触手可及。他当然要伸出手:“跟谁做都行吗?”
“那当然……”宫城说着,忽然有些惊疑。
“以后要做爱就找我吧,和我做总比那群人好。”流川轻快地邀请,兴味盎然。
宫城愣了愣,随后很快回击:“你很有自信嘛。”
流川搭了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把他推向床:“你会明白的。”
流川的技巧并不能算得上高超,宫城闭上眼,再次想到萝克西。学弟这次谈恋爱又要出大问题啦。可是这就是流川的责任了,宫城想,是这位后辈主动贴上来的,而他自己——
宫城的后面还有点肿,他闭上眼,静候疼痛的降临,却在下一秒睁大了眼:比起性器,某个火热、湿润、又灵活的东西探了进来。他想要挣扎,整个臀部却被流川固定在半空,动两下血就倒灌往脑子里面涌,眼前一阵发黑。流川的舌再次活动起来,而宫城在床上扭着腰,在无力的虚空里再次和流川对上眼。
那双眼澄澈得仿佛什么也容不下,初雪一样细细密密地压下来,不抱任何情感,不抱任何欲望,也不抱任何……期待。
宫城就这样喘着射了出来,流川爬过来和他接吻。咸涩又湿黏的触感从口腔爬向全身,宫城想要作呕,又怪异地感到某种毛茸茸的温暖,最后搂住了身上的人。
好吧,他挫败地想,我最多……不主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