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动物 · Chapter 02

宫城指着他目瞪口呆:哇,真缺德。

然后宫城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好像我也没资格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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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后来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回合租的公寓了。那时夜已经很深,他们为了省水挤在浴室里一起冲了个澡。流川擦完头发看到宫城围着浴巾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把毛巾扔到了他身上。宫城接住,莫名地看着他。

“还有闲力气?”

宫城捧着毛巾,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过会儿就睡。”

流川回自己屋了。

宫城站在阳台上,凌晨的风寒气最重,他有点头疼。夏蝉声嘶力竭的尖叫声穿透了他的大脑,他费尽心力盯死了一只不断撞击路灯灯罩的飞蛾,却还是感到思绪像融化的冰淇淋那样涣散开来,索性不再挣扎。大概一楼的房子唯一的好处是阳台风景好了吧?

这公寓本是宫城和朋友合租的,两个人偶尔也会打炮,后来朋友找到了真爱就搬走了,恰好流川也到了学校不让住宿舍的年级,他们两个学校离得近,他便让学弟顺理成章地搬了过来。在这之前他和流川的来往并不算频繁,偶尔的社交也是和泽北荣治、樱木花道这些也是从日本过来的打篮球的留学生一起聚聚,一行人一起打个篮球然后去吃饭,很简单的社交活动。他的同辈和后辈都是一门心思扑在篮球上的人,这样程度的交往对维护他们的关系来说已经足够。

唯一一次有点特别的事情,就是宫城半夜接到电话,让他去警察局捞人。宫城想不明白以流川的性格怎么会和人打架斗殴到被路人报警送进局子,因为和朋友聊过,深知条子操性的他隔着听筒提心吊胆地和流川嘱咐:“我到之前你一句话都别和条子说,问就是说不明白听不懂英语,明白吗?”

后来他大半夜把人捞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打野球惹的祸。流川为了酬谢他,郑重其事地邀请他去高档日料餐厅。宫城和他讲没必要,你出门前伯母还给我写过信,希望我能稍微照看你一下,这是前辈该做的。平心而论也确实如此,如果遇到樱木花道被抓,他也仍然会去捞人,更何况那天晚上他难得地没约到人,闲得很(这句话最好烂在肚子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朋友搬走的时候正好碰上流川过来看房子。他站在房间门口抱着胸和宫城闲聊:“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竟然不把这种帅哥带过来玩,太不够意思了。”宫城扭了扭手腕,半开玩笑半威胁似的回应:“你今天要是还想带着张整脸去见你爱人,就好好说话。”

男人调笑着向后闪了闪,“哎呀,虽然宫城你这样很辣,但很遗憾,我现在已然心有所属,今晚你只能出门 manhunt 了,哈哈。”

“Manhunt?”

流川站在房间门口,发出了提问:“前辈要追杀谁吗?”

“没,这人就喜欢满嘴跑火车,你别管他。”宫城嘱咐了流川一句说随便看,用脚勾着前室友的小腿去大门口了。

“这也不是你喜欢的型啊。好看是好看,话也太少了点。”多话的人出了门后仍然滔滔不绝,眼底的笑意却淡去了:“别瞪我,我知道他不是这边的。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宫城,你这样真的可以吗?”

“什么叫我可以吗?”

“说真的,你正经找个人谈吧,又不是找不到。”

“……最烦你们这种自己谈恋爱就觉得全世界都该谈恋爱的人了!赶紧给我滚!”

宫城良田骂骂咧咧地把人踹走,当晚穿得清清爽爽地进了有一段时间没去过的酒吧。最后虽然没瞧上客人,但和新来的酒保看对了眼。那人的外形很阳光,宫城看着就顺眼,再加上说话爽快还带点幽默,一晚上下来两个人眼神都拉丝,宫城出酒吧门的时候心情很好,想着再聊明白点就可以睡了。

后来当然是没过多久他就带人回了家。第二天早上那人顶着吻痕和流川撞了个对脸,宫城这才想起流川说最近会陆陆续续往公寓里搬东西,所以已经把房门钥匙给了流川。最开始他还有点迷茫,思前想后想怎么和后辈解释这个事,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解释。流川对这种八卦向来没兴趣,宫城根本不担心他去和别人说,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解释又能解释什么呢——你好,这是我一夜情对象?

很多东西他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或者说,他曾经清楚过,只不过他忘了。他只记得来美国之后自己就像一只挣脱了往事的风筝,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飘着。他记得自己曾经感到过某种自由,一切都是可以尝试的,没有什么不被允许;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完全可以从头开始,做一个全新的、不被束缚的自己。在没有比赛、训练也没有那么吃紧的时间里,他跟着队友们一起参加聚会,也学会了去俱乐部里猎艳,摸过手枪,开过卡车,和站街女在浸着叶子味儿的暗巷里谈心,也在熟悉的酒吧里买醉。有时候人就是有一种冲动,想要抛弃一切,想要放逐一切:回忆、准则、人际关系……

偶尔有一些清晨,他醒过来的时候确实会感到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总觉得做了一场高烧梦。曾经有个炮友和他混熟了以后问他“who broke you?”,他冷笑着骑在对方身上把人揍得路都走不直,差点进警察局。从此宫城在圈子里除了“从不恋爱”,又多了一个“疯狗”的名声。他自己倒无所谓,想日狗的人多的是,对他没影响。

他和流川提合租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抵触的,但他那时刚买了辆二手车,手头紧,没那个余裕骑驴找马。后来流川搬进来,他也有想过至少该在流川面前大概装一装,还为此很认真地试图回想过自己来美国之前是什么样子,在记忆的云海里好是一通折腾,未果。他对自己在中学时期和人相处的很多细节早就已经记不大清,对流川的印象只留存了那些赢得比赛后,既鲜明又快乐的回忆里;他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爱意包裹住了所有队员,里面当然也有这个沉默寡言又不爱笑的后辈。

那段时间他在流川面前很不自在,最后只得痛下决心,再不带男人回公寓了,要么去熟悉的地方要么出去开房。反而流川看起来倒不太受影响,还是照常上学,训练,打球,写作业。宫城渐渐地也就放下心来,偶尔心血来潮做完料理叫上流川,平时和朋友约了打球也带上学弟一起,写论文泡图书馆的时候拽着人去,租了电影碟片回家顺便喊一句要不要一起看,倒也找回了一点做前辈的感觉。

当然,他在流川和篮球之外的生活,仍然是泥石流一样稀里哗啦地过着,唯一的区别是宫城在一些日子的凌晨回到公寓时,客厅会亮着灯,而且多了一个歪歪斜斜地睡在沙发上的流川,风扇的嗡鸣在空气中沉默地作响。他见过几次,后来过意不去问了一句,流川说是想边写作业边看比赛,结果睡着了所以会那样。

宫城好笑之余也会摇头,认真地思考这家伙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他在心里把这种多余的好奇定义为来自前辈的关心。这种关心积攒多了必然会导向一些行动,而他也很确信流川并没有什么生活隐私的概念。于是他在一次和来自日本的几个篮球仔相聚的日子里,居心叵测地请大家喝酒,想要套出一点酒后真言。最后结果是自己喝得半醉,勾着流川的脖子压马路假装耍酒疯,流川一路扛着人回公寓,把他往床上一扔,说:“前辈,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就好了,搞得这么麻烦。”

这就是半醉的不好了。如果宫城完全醉了,他就会睡过去。如果他一点没醉,还能运转他并不富裕的大脑计算能力,他就会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装傻。可惜他既没有醉到说不明白话,也没有清醒到能管住自己的嘴,心里话就这么出溜了出来:那不行!虽然我是挺好奇你的情感状况的,但是如果我直接问了你肯定会说那以后你问我这种事情我就也得说自己的事了,虽然我觉得你大概率不会问吧?但是我不想呃……承担这种东西更不想对你说——

后面的嘟嘟囔囔流川没听清,但前面他倒是听得明白,于是就和宫城说了:没什么好避讳的,是,有女朋友,说喜欢我,想交往,我就答应了。

宫城指着他目瞪口呆:“哇,真缺德。”

然后宫城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好像我也没资格说你。”

他傻笑了几声。流川耐心地等他笑完说自己的事,结果等了一会儿人没声了。他走过去看,发现自己的室友已经闭上了眼睛,正发出均匀的鼾声。

他伸手,捏住了宫城的鼻子,看他因为呼吸不畅脸渐渐憋红了,这才满意地松开。

“不公平啊前辈,真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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