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ss Kiss

8929字

果然是醉了吧,安田失笑:“说什么呀,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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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田靖春和宫城良田的第一个吻只是个意外。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湘北高中篮球部集体出征,和陵南打了一场练习赛,赢了。宫城和仙道对位,体力消耗巨大。回程的路上,宫城少见地睡了过去。他点着头,慢慢歪到安田的肩膀上,像晃悠到泊位的船一样稳稳停进他的颈窝。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即使身上贴了个刚剧烈运动完的大活人,安田也并不嫌热,只是觉得脖子旁边的皮肤被宫城的头发蹭得有点痒。

他忍了一路,在快到站的时候没忍住,抬起肩伸出手,想挠两下。车厢微微震动,熟睡的宫城被他的肩膀一顶,顺着他的躯干就往下滑。安田怕给人磕着,连忙伸手捞了一把。列车此时忽然到站急停,宫城就这样磕在安田的脸上,嘴离安田的唇只差一厘米。

安田犹豫了一阵,侧过头,把唇印了上去。

宫城就在这时睁开眼。他眼神还迷迷蒙蒙的,泛着一层雾气,安田看了他一会儿,转开了头。

“良田,醒一醒,到站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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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第二次亲吻发生在明月高悬的夜晚。那天湘北打赢了翔阳,获取了进入后续车轮战的资格;为了庆祝,大家去了 ktv。宫城很高兴,喝酒喝过了头。安田作为国中就和他来往的朋友,被大家理所当然地委以重任,要送软趴趴的宫城回家。

宫城白天比赛打得很激烈,现在头发全散了下来,那样子让安田觉得有些怀念。

他认识宫城的时候宫城还不会抹发胶,经常任头发散漫地生长,往往要到刘海挡眼睛也挡着他看篮球了才会去处理:一剪刀剪掉很多,等着长到挡眼睛了才再处理。安田本想提醒他头发那么长不方便,但在意识到宫城国中三年级还在穿着对于他来说已经明显短了一截的校服裤——男孩子初中都会窜点个子,即使是宫城良田——的时候,他就把话吞回去了。

高一宫城刚到湘北的时候仍然散着头发。某一天早上,安田和他在校门口碰到,发现宫城突然换了发型。他剃了鬓角,抹了发胶,把有些长地头发全部拢到了头顶上。

安田问他什么情况,宫城于是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起前一天遇到的女生:大方开朗、明艳动人,每条描述听起来都像是自己的反义词。他说自己为了她提交了入部申请,特意换了新发型,今天就去篮球部报道。最后他问安田,要不要一起来。

“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篮球的!”宫城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兴奋。

安田不知道宫城身上发生了什么;宫城曾经非常坚定地拒绝陵南的邀请,说已经有了想去的学校,但在来到湘北后又仿佛对生活失去兴趣般闲散了很长一段时间,连篮球都不碰了。这一度让安田十分担心;但宫城又不是那种会把心里事往外说的人,安田不想给他压力,也没多问。现在宫城又振作了起来,安田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他笑起来,答应自己的朋友:“好啊,那我也去。”

宫城能开心起来是件好事,哪怕那个能让他好起来的人不是自己。安田这么想着,仍然感到庆幸:起码自己还可以陪着他。

问题是宫城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开心。

至少安田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明明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叫做彩子的球队经理,却还要和十个别的女生告白。他问宫城,良田,你很想要一个女朋友吗?

宫城说,是呀,有女朋友多好啊,可以牵手,可以拥抱,还可以接吻。

接吻的感觉很好吗?安田当时在想。

他现在架着意识不清的宫城,再次想起那个问题。夜色已深,明月高悬,飞蛾围绕着路灯的淡黄光晕起舞。安田想起上次车厢里的那个吻。那时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安田没能给问题找到答案。他看了看宫城嘟起的嘴唇,再次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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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高中在全国大赛打赢了传统霸权学校山王工高。虽然后续赛事没有取得更好的成绩,学校还是很满意的,说可以给篮球部的众人报销一部电影的票钱。他们最后去看了最新引进的美国超级英雄电影——因为那个最贵。

电影里世界因为反派的阴谋而陷入危机,超级英雄经历重重障碍解决了问题,美人女主角作为奖杯被发给他。电影的最后一幕是英雄美人在烛光下甜蜜对视,随后双唇相贴。安田坐在宫城的右手边,电影放到结尾宫城向右侧偏过头,转向了独自一人坐在前排右手边的彩子。也因为这个动作,安田得以看到大荧幕的亮光在宫城的眼里被切割成形状工整碎片的样子。

他凑近了宫城,小声问:“怎么了,良田?”

宫城的表情不太自然;安田足够熟悉他,所以在影院黑暗的环境里也仍然可以猜出,他大概是脸红了。

宫城的目光游移着:“只是在想,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样啊,”安田小声回答,却没如同他知道宫城希望自己做的那样坐回去,反而伸出手扶住了宫城的头,又向前一点,吻向他的嘴。有过两次经验,他做这种事情显出一种不该有的熟练。银幕反射的粉光照过来,四片柔软的唇在黑暗中贴合在一处,就像一只翅膀波光粼粼的蝴蝶。

安田亲了宫城两秒就放开了他。湘北 6 号迎着湘北 7 号的目光,认真地解释:“良田,接吻就是这样子的。”

没什么味道,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他摸了摸嘴唇。

“可是……”宫城小声说,“这种事情不都是要和喜欢的人做才有意义吗?”

可你是会和十个女生表白的人啊?和谁做这些不都一样吗?安田这么想着,站了起来,“或许吧。”他说着拿起放在座椅扶手凹槽里的矿泉水瓶,没再看宫城。“我们该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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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田靖春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变化,日常的内容还是那些,上学,放学,篮球训练,周末偶尔和宫城一起出来玩。

好吧,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宫城最近在躲他。往常两个人上学路上经常碰到,安田就搭宫城的顺风车上学;但最近新任小队长故意错开了上学的时间。好几天安田刚到教室时,宫城的座位上东西已经都摊开了;他第二周早起,第一天和宫城前后脚进的校门;之后他再没遇上过宫城,因为这个前不良开始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放学时也是如此,以前两个人总是在训练后结伴回家,但现在宫城会主动留下来收拾器材,让其他人都先走。周末安田约人,也被宫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避开。

即使宫城伪装得再自然,这也太不正常了。安田清楚,安田也清楚宫城清楚自己清楚。他并不想逼迫宫城,于是沉默地接受了一个人上学放学的生活。

但宫城的状态并没有因为安田的沉默就变好:每天早上来都顶着越来越重的黑眼圈,上课不专心(虽然原来就没有很专心),训练时频频走神出错。终于有一天,宫城一整个上午都没来教室。安田午休的时候去问班主任,班主任说,宫城同学啊,他早上骑车精神不集中,出了事故,可以麻烦你放学后把他今天的作业带给他吗?

安田放学去篮球馆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一行人买了水果和花,浩浩荡荡地去了医院。

宫城伤在腿上,但对关节的影响不大,只是不方便走路,可能需要修养两周。他的精神看起来不算差,和樱木拍肩,和三井斗嘴,面对彩子支支吾吾,叫流川帮他带接下来几天的训练。他只是不看安田的脸。

安田便也不看他,拿了个苹果拿了个水果刀,坐在病床的另一边对着垃圾桶慢慢地削。他力道控制得很小心,苹果皮一点没断:这种东西纤细得像友情,不管前面有多绵长,一步行差踏错就会彻底断裂,坠入垃圾桶,变成没人想要的东西。

——不,不对。只要走到尽头,它都会变成垃圾。再留恋的东西,也都会有终结。

安田看着长长的、螺旋的、纤细的、一面红色一面白色的苹果皮掉进套了黑色垃圾袋的垃圾桶。其他人已经走了,他站起来,把白白的苹果递给宫城。宫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安田出门去走廊,在厕所里把水果刀和手都洗干净了,用吸水纸把刀刃和手上多余的水分都擦掉。他回病房的时候宫城正捧着苹果小口小口地啃着,腮帮子鼓鼓的。安田把背包里装的笔记和作业拿出来,和宫城大概过了一遍内容。宫城吃完了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长长的沉默突然降临,横亘在两人之间。

以往安田和宫城相处时也有许多沉默,但现在并不是以往。

安田仔仔细细拢好笔记纸张,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宫城的床头。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把事情说清楚。他于是抬头看向宫城:“良田,你别想太多啦。那只是……一个吻嘛。”

那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吻,没有别的感情,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完全没必要那么介意。

他向前倾过身体,靠近了宫城,歪过头,吻了上去。

宫城完全僵住了。安田能感到他在颤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酸酸甜甜,还带着苹果味的清香。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脸侧传来,安田不慎撞到旁边的花篮,绚烂的色块在安田的眼角划过一道弧线。他低头把花篮抱了起来,其他的花都很大,没太受影响,只有斑斑点点的白色满天星散落一地。他舔了舔口腔内部,舌尖感到的一种咸腥的味道:出血了。宫城给他的这一拳并没有留情面,脸明天估计要肿,安田想。他看向宫城,忽然愣住:宫城看起来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打的一样,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晃动,晶莹剔透。

感到安田的目光,宫城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脸。透明的液体便从他指缝间溢出。他的身体颤抖起来,从双手间漏出破碎的音节:“对不起,阿靖,对不起。”

安田在那一瞬间感到呼吸困难。他几乎是本能般倾过身体,紧紧抱住了宫城那具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身躯,拍了拍他的头。

“没关系的。”他小声说。我没有想伤害你的,良田。我只是想和你说,接吻就是这样一种事情。拥抱就是这样一种事情。它们什么都不代表,你也不需要为了获得它们代表的那些东西,去盲目地追寻另一些东西——明明我都可以给你。

这些话他当然没有说,因为它们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傲慢:他并不该轻易对良田做事情的原因妄下定论。所以安田最后说出口的是:“那只是……无意之举,你真的不需要太在意。”

安田并不知道宫城有没有听进去,他感到宫城的身躯还在颤抖,而自己校服衬衫的前襟又湿又烫。

“对不起,阿靖,对不起。”宫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没关系的,良田,没关系的。”安田只好跟着一遍又一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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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田的父母常年出差,家里只有一个奶奶。他在便利店吃过晚饭,到家时奶奶已经睡下,也免去了他解释的功夫。第二天他自己做了早饭,早早出门,放学后跟着篮球部训练完,去医院给宫城送作业和笔记,一进门正好碰上宫城的妈妈给宫城送饭。

宫城薰看着他的脸也明显吓了一跳,安田说是摔的时候扫了眼宫城。宫城把头埋在便当盒里,他觉得良田那样子有点好笑。“小安吃饭了吗?”宫城薰热情地询问,但安田能感到她身上的疲惫。他点点头:“在便利店吃了一点。”

“明天阿姨给你准备便当,你和良田一起吃吧。”

安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只会加重这对母子心上的负担,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啊,我晚班也要开始了,不打扰你们男孩子一起玩了,我先走啦。”

安田目送她出去。他知道宫城家比较困难,也知道宫城薰平时晚上也要打工;只是良田现在受了伤,宫城薰如果晚上打工,那病人就没人照顾。他想了想,开口问:“良田,安娜晚上什么时候过来呀?”

“她不来啊?”宫城饭吃到一半,把便当盒递给安田:“我妈今天饭做多了,我吃不完,你帮我吃掉嘛。”

安田眨了眨眼,肚子应景地发出一声咕噜。

他有些尴尬地接过饭盒,三下两下把剩下的东西吃了,去厕所把便当盒洗干净。从走廊回来的时候他拐了个弯去了一楼大厅,用医院外面的公共电话打给家里,说,晚上住在同学家,先不回去了。

他回病房的时候看到宫城在发呆。他放好便当盒,拿出书包,用手指戳了戳宫城的手背:“在想什么?”

“在想我妈以后可能不让我骑摩托车了。”

安田于是知道他在想他回归篮球部之前的那一次车祸。那是一次真正惨烈的事故,安田在医院第一次看到宫城的时候他的整个头都打着石膏。那时宫城说自己看见了冲绳。

“这次你看见什么了呢?”在安田意识到之前,问话已经从嘴巴里溜了出来。

“星星。”

“星星?”

宫城不想再做回答,拽了拽安田手里的笔记本:“给我讲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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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和温热的指尖一起拂过安田的脸肿着的那边脸。那指尖犹疑着,点在安田的唇上。安田于是睁开眼,对上宫城若有所思的目光。

“疼吗?”宫城问他。

安田想,疼又能怎么样呢。但这话说出来只会让宫城难受,实在很没必要。所以他笑着摇摇头:“不疼。”

他知道这个谎言过于浅显,宫城肯定能一眼看穿。但他仍然有想通过谎言传达的信息:他不希望宫城再纠结那一拳,就像他不希望宫城再纠结他们之间的吻。

宫城愣了愣,否定他:“疼的。”

安田不解地看着他:如果宫城已经认定了一些事情,为什么又要来问我呢?

“疼的。”宫城坚持地重复。

安田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他希望通过谎言传达一些信息一样,宫城也通过自己的坚持传达信息。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只好说:“你比我疼得多啊。”

“是不一样的。”宫城说着,手慢慢地划过安田的脸侧。他凑近了安田。安田于是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宫城那双饱满的唇覆过来。他想,他可能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宫城会颤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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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他们经常接吻。

在一起吃晚饭对视上的时刻,在医生给宫城上药后宫城眼泪巴巴撅着嘴的时刻,在宫城听不懂课业又不想听趴在安田肩上说好累啊可不可以不听了的时刻。

宫城出院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黏腻。上学的时候宫城去安田的家门口等他。一开始安田坐在宫城后座还不敢太搂他的腰,但后来逐渐变成了趴在宫城的肩上打一路盹也没有太所谓的状态。他们中午一起在天台吃便当,放学一起去篮球部训练,在众人走后的篮球馆更衣室里接吻。

虽然他们原来就经常一起出现,但这变化太过明显,连最迟钝的樱木都开始吐槽良亲最近和安田君走得也太近了,偶尔也要和我们一起玩嘛。安田看宫城敷衍樱木,转头去看彩子,却和水户洋平对上了眼。

“我挺羡慕你的。”水户和他说。

安田愣了愣,看着宫城向彩子跑去。他想说,没什么好羡慕的,只是距离走得近而已,你应该懂的。他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说这话,也许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呢。所以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随后走向球场的另一边,去拿篮球。

训练结束后两个人还是一起回家,安田有些担心地问宫城:“现在上课还跟得上老师吗?要是不行我再把笔记借你……?”

“安啦安啦,没什么问题的!阿靖,我早就想好了,之后我要去美国打球。学习的话,只要没害得我禁赛就无所谓。真到了那时候,我去求彩子,彩子也会帮我补习的。”

安田抱着宫城的腰,感觉吹到面上的风微微发凉。秋天来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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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秋之国体的大巴车上,宫城和安田坐在一起。下车的时候,宫城故意拖拖拉拉地留到最后,压住安田和他接吻。他们已经到了舌头可以伸进对方的嘴巴自由游弋而不会呼吸困难的程度,一吻结束两个人也只是呼吸加重了些许,面上并不能看出太大变化。

眼看着宫城又要压下来,安田推了推他,笑着说:“别闹啦良田,彩子等着你点名呢。”

宫城被他这么一推,低下头,挠了挠头发。

安田摸了摸嘴角,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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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田还是会和宫城一起上学,和宫城一起吃饭,和宫城一起训练,和宫城一起放学;和宫城接吻。他有时候亲着亲着会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凑过来呢?为什么,你要来接我呢?为什么,你要叫上我一起吃饭、一起去篮球部呢?

无数宫城做起来十分流畅自然的动作在安田的眼里突然变得陌生;没有理由,也就没有意义——就像他们之间的亲吻一样。

安田回避思考这些问题,遑论拿着它们去问宫城良田。因为问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宫城要追逐他的梦想,而安田自认很少对什么东西会有宫城对篮球那样的执着。他跟随着宫城从国中走过来,一点一点见证了宫城的成长,这是他很骄傲的事情。但他在注视宫城的时候,偶尔也会反观自身,心中便会涌上一种难言的苦涩: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只能在原地看着宫城越跑越远。

对宫城来说,自己到底是什么呢?一直以来的朋友?可以嬉闹的玩伴?

安田把这些问题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埋进心底。他直觉一些话只要说出来就会打破现状,而他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绊住宫城的脚步。他对宫城的祝愿始终是,希望他能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把身后的一切全抛弃掉——毕竟这一段过往隐藏了太多的伤心,这是安田自己一路见证过来的。

宫城常说,已经没关系啦,已经走出来啦,但安田仍然会注意到他偶尔凝望着虚空的眼神,不自觉去抚摸左手手腕的右手,和外出比赛合宿时深夜梦中的呓语。安田于是知道,不是的,痛苦并不是一道跨过去就再也不用相见的栏杆,而是会不时造访的幽灵。但他也只是知道;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

他想要触摸宫城,发现自己和他已经隔开了两道玻璃门,一道名为痛苦,一道名为爱。他的手穿不过去,只能放弃,隔着玻璃看着他。

起码他们还能接吻。

起码他们还能相拥。

安田靖春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宫城良田腻在一起,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到春天,又从春天到了盛夏。宫城再一次带着队员们站到了全国大赛预选赛的赛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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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高中这一次的成绩很好,樱木成了中锋,补了赤木的位置,新来的得分卫和大前锋虽然不如樱木和三井前辈那样出彩,但湘北面临的对手能力也都有所减损。他们和陵南一起爆冷出线,在全国大赛上也没有一上来就碰到山王这种队伍,最终止步八强。

学校对他们成绩上的突破十分惊喜,这次出手更加阔绰,直接送了全队去温泉旅行。

晚上他们在旅店的房间里接吻,吻到意乱情迷时宫城的手伸进安田的浴衣。安田把还冒着水汽浑身发烫的人推开,黑暗中两人视线交错。

宫城再次贴过来的时候,安田抱住他翻了个身。

也许自己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看得开,安田搂着怀里的人想。自己确实想要抓住宫城——哪怕只是他某一瞬的幻影。

等两人的呼吸再平静下来时天色已经很深。双床房的一张床脏了,宫城和安田两个人挤在另一张床上。宫城抱着安田,散漫地说着自己的申请计划,安田玩着他的头发看着天花板,忽然说:“我之后应该就隐退了,准备考学什么的。”他顿了顿,又说:“秋之国体和冬季选拔赛,良田之后也要加油哦。”

“阿靖——”宫城拖着长音蹭他:“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就像木暮学长陪着旦那那样。”

可是赤木前辈没有带队秋之国体和冬季选拔赛啊,明明是你抛下了我。安田这么想着,拍了拍宫城的背。他带了些安抚意味地说:“良田,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那天晚上安田睡得不太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宫城运着球向前跑去,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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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生活自此分开两条岔路,安田退了部,宫城照样当篮球部的部长。

宫城仍然会去接安田上学,中午两个人也仍然一起吃饭,只是晚上不再一起回家;两个人从相同的起点出发,却无法肩并肩走到最后。他们也仍然会接吻,多数时候是宫城先凑过来。安田会顺势搂住他;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比起接吻更喜欢拥抱的感觉。

这一年的冬季选拔赛湘北打赢海南爆冷出线,决赛再次遇到山王工高。安田买了票,在看台上和赤木晴子、水户洋平,以及已经毕业了的赤木刚宪、木暮公延和三井寿坐在一起。那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在看台而非板凳席上看宫城打球,距离拉远了他反而可以不那么关注战局——与旁边的相识们不同,他因为自己已经无力对比赛结果产生影响,得以更加专注地关心自己想要看的那个人。

泽北荣治去了美国,河田雅史和深津一成都已经毕业,去年让人窒息的三巨头通通不在。松本稔也毕业了,对位流川的人跟不上他的节奏。河田美纪男对位樱木花道,更是没什么还手之力。山王剩下的得分卫和控卫都是高一上来的新人,虽然整体实力也很不错,但技巧仍然有些稚嫩,和湘北的新人拉不开太大的差距。

宫城最终完成了前队长赤木刚宪的梦想,率领湘北高中篮球部称霸全国。安田在看台上为他鼓掌:宫城拿着这个成绩去申美国的学校一定会顺利很多。宫城还是小小一个的样子,如果不是看台比地面高出很多,安田几乎很难在高大的湘北正选和替补堆里找到他的身影。这或许是宫城最辉煌的时刻,而安田并不在他的身边。他看到宫城往看台张望,但他们隔得太远,他不确定宫城有没有看到自己。

那天比赛到一半就开始下雪,一直下到晚上。赤木、木暮和三井说要在这边住一晚,和宫城一起庆祝湘北的胜利。几个熟人都喝了酒,宫城喝得尤其醉,安田架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想起上次自己这样做还是一年前。

宫城像个树袋熊一样搂着个子没比自己高多少的安田:“嘿嘿……阿靖。”他偏过脸蹭了蹭安田的肩:“阿靖——我好想你。”

果然是醉了吧,安田失笑:“说什么呀,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不一样嘛。以前在球场上,我一回头就能看到阿靖,现在看不到啦——”宫城紧紧抱着安田的肩膀,来回晃动:“我想要阿靖一直看着我嘛。”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喝了点酒,或许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一个醉鬼;一个盘旋了很久的想法像泡泡一样从安田靖春的心底浮到嘴边,最终被他吐了出来:“良田,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阿靖?阿靖就是阿靖啦——”

问题就这样被回避了过去,安田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就算良田醒着,很多东西也是说不明白的;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宫城对自己来说是什么。他架在宫城肩上的手紧了紧,抬头看着纷飞而下的雪花,忽然觉得雪很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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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天安田参加完仪式被宫城叫住,说完事了天台见。小队长推开天台门的时候抱着一捧花,见安田看他,笑着解释:“是篮球部的后辈送的啦。”

“恭喜毕业,良田。”

宫城趴到安田旁边的栏杆上,和他一起看着楼下的人群。

“阿靖也是。”

“……美国啊,真远呢。”安田忽然有些感慨:“以后想看你的比赛可就只能看转播了——不对,一般大学的篮球赛也不会上电视吧。”

“阿靖要是想看,我会寄录像带给你的。”

“良田,跑得真快啊。”

安田能感到宫城侧过了头,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没有转过去,只是攥紧了左手的手心。那里有一颗纽扣,是从他外套上拆下来的。他几乎能想象出给出去的时候宫城的反应了——那种传言阿靖也信啊,真没办法,既然是阿靖想给的,那我就收下吧。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托住下巴,慢悠悠地和宫城解释:“一开始只是脚步追不上,到后来连目光也追不上了。”

“阿靖本来就不用追啊——”宫城拖长了声音,向安田靠了过去。安田被他冒险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他,一回神已经对上了宫城亮晶晶的一双眼。“无论阿靖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在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我看到阿靖,听到阿靖的呼吸,知道阿靖还活着,跟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会觉得心里满满的。”

他把手里的花束拆开,把所有的颜色艳丽的花朵全都丢掉,只留下作为陪衬的满天星,攥成一束递给安田。

安田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吗?”

“不知道啦。”宫城摇了摇头。“不过,我想说的是,阿靖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星星一样的存在——即使不在我的身边,也时时刻刻都陪伴着我呢。”

“良田,你知道白天是看不见星星的吧?”

“但是它们也在那里啊?”

“好吧,好吧,”安田捧起他的脸:“现在星星要亲你了,请问,神奈川第一控球后卫,你接受这个亲吻吗?”

“好讨厌啦阿靖,明明之前都没问过我的!”

在吻上宫城良田的唇之前,安田靖春把左手藏进裤兜,张开掌心。圆圆的金属纽扣便因此坠入黑暗,发出无人听见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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