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bracing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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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笑容没到眼底,温度看起来有些寒冷,把宫城的手冻得微微颤抖起来:“在我这儿,它们是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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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在超市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让他无论在哪现在都立刻回家,这几天都别出门,遇见记者什么也别说,好好一个人呆着。他问发生了什么事,经纪人说我等会儿给你发链接,你自己看。

宫城挂了电话,遗憾地把刚刚从货架上拿的味淋放了回去。在美国买到地道的日式调料并不容易,这牌子只有这个亚超有,他为了来买开车横跨了半个洛杉矶,但经纪人说得特别急,他觉得还是听从安排比较好。宫城最近在准备演唱会,为了保持个人形象狂吃健康餐,吃得非常想死,本来想做点日本菜调调口味的,现在看来这计划算是泡汤了。

宫城良田是一名音乐网红转的新晋歌手。他大学学的编曲,平时练习爱往网上发。来美国交换以后他在 youtube 发的一首歌意外爆火,带红了他本人。出过几首爆款曲后,他和经纪公司签了约,直接转了学籍留在了美国。毕业后他出了首专,反响不错,现在正准备开第一次巡演。

他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地下停车场跑。路上有一些自称记者的人想拦他,所幸中学时他篮球打控球后卫打得不错,突破防守是拿手好戏,几个闪转腾挪,这群人通通被他甩在了身后。他知道自己远没有那么火,看这架势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一路飙车到家,远远看到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便立马掉头,找了个小道停了车。经纪人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他只能翻通讯录,找能临时收留自己几天的人。

泽北荣治的电话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宫城挺怕自己被发现,在泽北开口前抢着问,“泽北,你有能临时借我住几天的房子吗,我这边出了点急事。”

他拿着泽北给的地址愣了愣,但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想太多,直接开车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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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在洛杉矶有挺多套房子,比宫城要富裕得多:他在美国比宫城出名得多。

这或许有家庭的影响:他的爸爸是著名日摇乐队的鼓手,他本人从小耳濡目染,在来美国发展前已经出过一张专辑,当年就拿了最佳新人奖。泽北当时觉得留在日本无法再成长,大学直接申了美国的学校。他大一就组了个乐队,自己当主唱,写歌,两年出了三张专辑,大三大四就开始收音乐节演出的邀请函,毕业的时候他的乐队已经给很多有名的乐队做巡演的暖场,毕业后更是大红大紫、一飞冲天。

两个人都是留美日本人,泽北和宫城同校同级同学院,还都是同性恋,圈子就这么大,两个人认识而且滚上床这件事相当顺理成章。

泽北今天给的地址宫城以前没去过。泽北在商业区有一套长租的酒店套房,是他为了方便打炮租的,宫城最熟悉那套。他第二熟悉的是泽北在郊区的别墅,泽北有时在那边开 party,乐队排练也在那边,偶尔会叫他过去。

今天这栋房子坐落在高档社区里。它的墙上没有别墅那边刷着的张扬图案,只有天蓝色的墙壁、灰色的屋顶、砖红的小门,色调普通但温馨。宫城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又给泽北打了过去。车库大门在此时升起,可以并排停下两辆车的空间里,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靠左边的位置。宫城认出来了,那是泽北的车。

他把自己的车也停了进去。

泽北给他开门,热情地拥抱了他:“良田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理我了?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准备巡演嘛,还要塑形减脂什么的,一时忙忘了,哈哈。”宫城干笑,也没推开泽北,任由泽北拐着他的肩进客厅。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他在泽北贴过来的一瞬间按住他的脸:“我一路赶过来有点渴了,你们这有啥喝的?”

支走人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了经纪人发过来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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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打开冰箱门,拿了两瓶矿泉水,回过头就去找宫城。宫城正坐在他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翻手机,整个人显得小小的。泽北也不客气,整个人都凑了上去,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看什么呢。”

宫城往常肯定是要把他推开的,但今天一反常态,不仅没推人,还把屏幕特意转了过来,大大方方拿给泽北看。

屏幕上的新闻标题耸人听闻,泽北一眼扫下来,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不是说都删了吗?”宫城冷着脸看着他。

“哎呀,我也不知道那些照片怎么流出去的嘛。再说了,当时是你看着我删的,我这里肯定是删干净了呀!”

“泽北荣治你少他妈给我放屁!”

智能手机的屏幕上展示着宫城良田的大尺度照片:蜜色的皮肤十分性感,流畅的曲线惹人遐思,锁骨的痣更是直接标明正身,指向这组照片的男主角——宫城。男星流出艳照影响并不大,事情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但宫城这次的问题出在姿态上:伏着身体、蒙住眼睛、浑身捆绑,这些暗示都太过露骨。讨论度最高的一张照片里,宫城的腰上掐着一只肤色十分白皙的大手,就算镜头没有延伸下去,大多数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宫城是被操的那个。那张照片是用俯视的视角拍的,镜头有些歪斜,露出了拍摄者手臂内侧的纹身——和泽北荣治的纹身一模一样。

当初这一组照片是宫城和泽北做爱的时候拍下的。宫城那时候气都喘不匀,一时糊涂就答应了泽北的要求。等做完了,他脑子清醒了,忽然觉得这事不行,一个弹射起步从床上蹦了起来,骑在泽北荣治身上逼他把相册里的照片挨个删了个干净。好吧,删了个干净,理论上。

宫城叠起胳膊:“你少糊弄我。”

“我也开过演唱会,我也带过巡演,良田。”泽北荣治往身后的沙发里一瘫,抹了把脸,那些带着笑意的表情就全被抹掉了。他不讨巧卖乖的时候攻击性就不太藏得住,即使五官看起来明媚又纯良。宫城被他看得甚至有些心虚。泽北学他抱胸:“会有那么忙吗?你也别糊弄我。”

宫城虚张声势:“一码归一码!”

“良田,你还没明白,”泽北再次笑了。那个笑容没到眼底,温度看起来有些寒冷,把宫城的手冻得微微颤抖起来:“在我这儿,它们是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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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其实没想到他会和泽北荣治纠缠这么久。

说是纠缠也不太恰当;他们在一块的大多数时候都过得挺开心的。有时候泽北荣治写了 track,觉得不适合自己的风格,就打电话把宫城叫过来,两个人一聊,宫城当场哼一段旋律,这 track 就送他了。宫城早些年自己一个人运营频道,经常抓泽北帮他拍视频。视频里宫城抱着吉他坐在床上弹,弹着弹着泽北就开始跟着节拍即兴 beatbox 或者唱和声,是挺快乐的一段时光。

不过,他们之间现在的相处模式主要是约炮。泽北宫城两边有一个人写歌卡住了,约对面出来,滚个床单,发泄下压力,然后好好 say goodbye,各回各家,继续各自的生活。已经毕业的他们已经可以把性和感情分开,泽北面不改色地和宫城说,自己和他睡过后写歌的思路真的会变清晰,还开玩笑管他叫缪斯男神。每次听这话,宫城都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翻他一个白眼。

“怎么听都觉得是我亏了。”他抱怨。

“什么嘛,能和我一块玩还不够赚吗?”泽北挂在他的肩上撅着嘴撒娇。

宫城嫌弃地推推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和泽北在一起时他的心间总会充盈着一种轻盈的愉悦感;所以他们会一次次地见面,一次次地滚上酒店的大双人床。宫城大二上交换过来,两个月后和泽北滚到一起。后来宫城把学籍转过来了,学校的宿舍却只让住两年。大三大四两个人就合租了,住在一起。他们平时结伴上学,中午一起吃饭;周末的白天他们上午会一起去超市,买完杂货以后就做家务,中午简单吃个饭,下午一般是看租来的 DVD,偶尔会打打篮球,晚上两个人再滚作一团。他们的生活如此密不可分,把日子过得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宫城过生日的时候泽北写了首歌给他,前奏是轻快的吉他扫弦,响指声作鼓点,人声清澈又纯真,很简单的思路,但很好听。泽北过生日的时候宫城跑了全城的亚超,终于找到了卖秋田县叉牙鱼的水产市场,给他做了一次正宗的盐鱼锅。两个人吃着锅喝着清酒,喝到窗外的飘雪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泽北荣治双颊泛红地和他对视,两个人无意义地爆发出开心的大笑。宫城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想,这是不是就是幸福的感觉呢?

那都是毕业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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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毕业的时候安娜和薰都飞到美国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安娜知道宫城和泽北的关系,在典礼结束后问他,你们现在怎么样?之后怎么打算的?

宫城说,不怎么样,没什么打算。我们的关系也就是朋友,顶多算固炮。

宫城安娜表情奇怪地说,两年半的固炮,这和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宫城说,我们都可以找其他人上床。

那你找了吗,安娜问。

他找了,宫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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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娜聊天的时候泽北和宫城已经一个月没滚过床单了。一个月前泽北给自己很喜欢的乐队暖场,演出完兴奋地抓着宫城操了一晚上。第二天宫城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半才从床上爬起来,正看见抱着电脑的泽北顶着两个黑眼圈看着他说:“小良,快来听听我新写的歌!我想了好久,见着你就想明白了!”

宫城软绵绵地爬过去,把泽北的头挂式耳机摘下来放在自己耳朵上。那是一首甜蜜又黑暗的歌:开头写粉丝和喜欢的明星上床,之后开始谈恋爱搞地下情,调子轻快;第二段歌词重复了第一段的内容却在细节上做了修改,又加了一些阴森诡异的小调元素进去,暗示前面的一切恋爱要素都只是粉丝单方面的幻想;随后进了副歌的变奏,“最后应该是在婚礼进行曲的主调里面穿插着警笛声的音效。是不是很天才?”

这首歌的想法确实很天才,宫城同意。但他并不喜欢第一段的内容:那段在描述恋爱的部分用了太多他和泽北荣治生活里的细节,“你为我写的歌/是你我心知肚明的秘密”,“我要在生日的时候/给你做盐鱼锅/从此你每次想到秋田/也会想起我”——这写歌词描绘的内容太过熟悉,让他一瞬间觉得有些错位:就好像泽北写的是宫城自己。他于是问泽北,第一段为什么那么写。

泽北耸了耸肩,解释说因为从生活里拿的素材是最真实的。“Life imitates art,你应该听过这句话。”

所以我的生活就是你的素材吗?宫城良田想。他没说什么,默默转移了话题。

一周后学校附近有小型音乐节,宫城和泽北都收到了邀请。宫城演出开始前去上厕所,看见一个女生满脸红晕身形不稳地从隔间里推门出来,要不是小便池就在旁边他还以为自己进错门了。那个隔间的门又开合一次,他和泽北荣治对上眼。

“我粉丝。”泽北言简意赅地介绍。

“哦。”宫城说。

“我和她说了我只上床,她说那也可以。”泽北淡笑:“总觉得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很少见这么拎得清的人。”

“拎得清”三个字像一个耳光重重甩在宫城脸上。宫城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没回他话;一种炙热的情感在他心头燃烧。他感到一种羞辱;他想起泽北让他听的那首歌第二乐段的草稿标记里有一句备注,说背景旁白要加一句“只是上个床而已”,用以表明恋爱关系的虚假。他朦胧中觉得,泽北荣治不仅用自己的生活做素材,还用素材的加工结果讽刺自己。他开始努力回想泽北之前所有的歌里写过的恋爱内容,想要仔细盘算那些歌的主题。但他的大脑早就被过多的情绪冲击得迟缓无比了。

来势过于凶猛的愤怒、委屈和羞辱让宫城惊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有觉得他们是在谈恋爱:这才是他此刻情绪的来源,而这比泽北荣治做的事说的话更让他觉得难堪。

“原来这就是‘Life imitates art.’”他只来得及丢下这句回应,就狼狈地逃走了。

一整个月,宫城都在努力切断和泽北的联络,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他们的圈子太小,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之间也没吵架,所以他面对泽北荣治投来的控诉眼神,又给不出像样的理由;他本来希望毕业可以让两个人的距离变远,结果泽北一如既往地热络。最后两个人又渐渐滚回到一起。唯一的变化就是宫城开始要求泽北多用后入式,也更喜欢在泽北亲过来的时候嫌弃地把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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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毕业之后的生活变化并不大;他并不是一个特别爱社交的人,从合租的公寓里搬出去后自己在海边租了个独栋小房子,整天窝在里面做歌,也就晚上偶尔出来走走。

泽北荣治的乐队越来越红,人越来越忙,party 应酬越来越多。宫城经常被他叫出来玩,没被叫出来的夜晚也会在半夜接到泽北队友的电话。他们的说辞往往是“哎呀泽北这个家伙又喝醉了,抱着沙发死活不肯撒手呢,求你行行好,赶紧过来把他带走吧。”

按理说泽北的乐队成员一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就算是把泽北横着扛起来,几个人合力把人扛回家都完全没什么问题,这种事情怎么着也轮不到宫城这种身份的人来管;但宫城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工作要做,所以最后还是会去接。

泽北喝醉了比他清醒的时候还黏人。宫城第一次接人回家,刚开车门把泽北架下来,就被他按在车门上亲了一通。宫城还纳闷,这家伙大学的时候酒品也没这么差啊,怎么毕业以后变这样了。第二次他架着人进了门,泽北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吮吻他脖子的侧面,第二天宫城去见制作人还被笑说夜生活丰富。第三次宫城成功地把泽北搬到床上,转身刚要走被泽北拽了过去,一只腿跨在宫城身上,还蹭来蹭去的,宫城挣脱不掉,就这样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还被操了。第四次宫城不想搭理他,给人撂沙发上就打算不管了,结果泽北趴在沙发靠背上,瞪着圆圆的杏眼盯着宫城擦汗,盯着宫城去厕所刷牙,盯着穿着浴衣的宫城洗完澡出来;总之盯到宫城问心有愧,走到旁边打算给人换个地方的时候,忽然抱住了宫城的腰,怎么说都不撒手。他用脸蹭了蹭宫城的身体,抬头对他甜笑:“我好想你啊,良田。”

第五次了,已经是第五次被人叫出来解决醉鬼了。宫城把人拖进浴缸,喘了口气。醉鬼的衣服此刻已经脱得干干净净,宫城蹲下身体,拧开水龙头,把刚刚调好的温度的水放进浴缸。他的手蹭过泽北的身体,忽然看到了某个精神奕奕的东西向他问好。他没来得及质问,泽北就猛地趴到浴缸边上挡住身体,动作太大,泼了宫城一身水。

宫城恍然大悟,指着泽北荣治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能不能别装了,你觉得这么搞很好玩吗?”

泽北选择继续装傻,手脚并用地扒拉宫城,说反正你晚上也没有事嘛,我也是怕你寂寞。他趴在浴缸边缘从下往上看宫城,说的话竟然有几分真挚的关切。

宫城又觉得烦躁又觉得好笑。他对泽北确实有很多连绵不断的情愫,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并不代表泽北有什么资格靠这个感情来拿捏自己。他捏着泽北的下巴,冷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事?”

他承认他看到泽北荣治震惊的表情很爽,爽到勃起:这段关系里失态的人原来不只有自己。精神上的快意过于强烈,所以当泽北把他翻过去按在浴缸上的时候他也没太反抗。不都说醉的人没法完全兴奋吗。宫城散漫地思索着,一转念又觉得,大家互相骗骗也挺好的,彼此彼此嘛,C’est la vie, this is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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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从那时候起不再在半夜接到泽北或者泽北队员的电话。他乐得清静,偶尔周末约泽北出来吃顿饭,晚上做几轮,日子便也这样消磨了过去。宫城有时候会好奇,泽北把自己约出来到底图什么。那些言不由衷的对话、漫不经心的对视和心不在焉的触碰就像一座压在宫城心上的沙子城堡,他每每想起来都隐隐有种作呕的冲动。他在把自己的感情当什么呢?又把泽北荣治当作什么呢?他习惯于藏匿自己的真心,但总在察觉到虚假的时刻感到自己真心暴露得更加彻底。

在宫城被这虚伪的和平折磨到发疯之前,泽北带着乐队去全国巡演了。得以静下心来的宫城一个人闷在海边的房子里,悄么声地出了第一张专辑。他这张专东西很杂,写爱,写告别,写海风和沙滩;没有算得上大爆的曲子,但乐评反应还不错,说虽然乍一看显得零碎,但整张专辑在气质的把控上很统一,再明快的曲子里都游荡着一个忧郁的鬼魂,概念很清新。

泽北巡演回来,搞了张前排票去听宫城的演唱会。

宫城的演唱会办在一个很小型的 livehouse 里面,前排站着很多从他还在大学起就关注了他的粉丝。大家都知道泽北和他关系好,看到大明星来反应也不是很大。真要说起来,这些人里对泽北反应最大的反而是宫城本人。他在唱专辑主打歌的时候显得非常心神不宁,还差点唱错了词。

所幸他表演整体的完成度还行,只有这首差点,观众们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的地方,口碑算是保住了。演出晚上十点散场,一些粉丝找良田要签名要合照,他回化妆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泽北荣治在房间里等他。摇滚明星今天穿得很素,纯色卫衣加运动短裤,纯靠刷脸进的后台。宫城的化妆桌上塞满了粉丝的小礼物,不过桌面最正中被清开了,摆着一个小袋子,是泽北带回来的纪念品。泽北本人抱着一束蓝色妖姬靠在桌子边上哼歌,老实得有些反常。宫城懒得管那些礼物,从他手里接过花,丢在了化妆间的桌子上。

“那首歌,歌词很有趣。”泽北突然问:“是想着谁写的吗?”

他没有点名,但宫城觉得自己知道他在说哪首——就是自己差点在舞台上唱呲的那首专辑的主打歌。歌词写得很尖锐:“事实是我从未决定买单/你我灵魂都只是被寂寞扰乱/这一场感情游戏我早已看穿/为何我们还在纠缠。”这首歌确实是他想着泽北荣治写的,但他并没有挪用任何细节,只是描摹了一种心情。泽北怎么听出来的?是歌词写得太直白了吗?宫城小心翼翼地去看泽北的表情,却没法从他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宫城只好在沙发上躺下了。

“Life imitates art.”他这样回答泽北。

泽北荣治趴到沙发椅背上,俯视着宫城:“那我们现在要模仿一下歌里的内容吗?”

“哪一部分?”

“开车兜风,看烟花,做爱。”

宫城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的那首歌里根本没有这些内容,泽北荣治胡诌的功底丝毫没变。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今天很累了,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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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说改天其实是个托词,他只想拖着这事,拖到泽北把这件事情忘了——或者拖到泽北把他这个人忘了,都行。

但泽北每周给他打一次电话,宫城推辞不过,还是赴约了。泽北大晚上开着跑车带宫城在高速上兜圈。他们的车窗都开到最低,风从车的两侧灌进空间,把良田打了发胶的发型吹得有点散架。车载音响里放着 Led Zeppelin,他们一边跟唱一边大喊着聊天(风声太大了);泽北的笑声在空旷的夜里飞向四面八方,又弹到宫城的心上,他的心便不自觉地发出回响:砰砰砰、砰砰砰。

他们转了几圈以后去酒店,拐弯的时候泽北等红灯,踩下了刹车。宫城侧过脸,光明正大地看泽北荣治。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那张脸了,没表情的时候干净纯粹又有些锋利的气质。泽北被他看得耳朵发红,宫城觉得他这样子稀奇得很,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泽北荣治包了场,带宫城良田在酒店的顶楼看烟花。巨大的礼炮尖啸着划过天空,绽开一瞬高亮的绚烂,随后彻底隐没在夜空里。宫城觉得那烟花看起来很美。他托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看完了表演,想起两年前还和泽北在小公寓里对着瓶口吹清酒。他们或许变了,也或许没有变。但有些东西就应该在最漂亮的一刻瞬间湮灭,免得拖成又臭又长没人想要的东西。宫城这么想着,站直了身体,举着红酒杯对泽北荣治致辞:“今晚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泽北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有点迷茫。宫城没管他,自说自话:“这么多年承蒙你关照,真的很谢谢你。”

“能认识你我还是挺高兴的。”

他说完这句话,脱力般晃了晃。泽北荣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你醉了。”

他们在泽北长租的总统套房里做爱。第一次高潮后泽北荣治把宫城良田翻过来,捧住他的脸,忽然就落下泪来。

“哭什么?”宫城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有一个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爱人?”

喝醉的宫城大脑迟钝,分辨不出来泽北这句话从何而来,也想不出一个得体的、又可以隐藏起自己过去的回答,他只能、也只好呆呆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那首歌。”泽北闷闷地说了宫城专辑里一首歌的歌名,不是主打歌。

那是一首主题为告别的歌;本来良田是把那首歌写给宗太——他年幼早夭的哥哥——的,但他不想太过暴露自我,于是把歌词里指向家人的措辞全改成了指向恋人,又填了一些幻想的浪漫细节进去——他突然意识到,开车兜风、看烟花、做爱,今天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这首歌里提到过的。原来泽北荣治在化妆间问的是这首歌。

“我总觉得,和你来往的时候,你随时都做好了和我告别的准备。”泽北荣治继续说:“我一开始觉得,可能是因为你不够喜欢我——我就拼命讨你喜欢;后面发现你还是那样。我就想让你讨厌我,如果你足够恨,是不是就能一直看着我了呢?”

“但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只会离我越来越远。良田,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名为真心的浪潮拍打过来,沙子城堡一瞬间被拍进地面,什么也不剩。那一瞬间,那些过往的甘心和不甘心,得意和失意,笑容和泪水,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宫城良田拍了拍他的背:“你今天就做得很好啊。荣治,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补齐一个足够郑重的道别。他闭着眼想。他决定原谅泽北荣治,并且放开他的手;放过泽北荣治,也放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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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再没联系过泽北荣治。反正工作相关的事情他都可以丢给助理,打进来的号码转接或者按掉就行;短信已读不回;社交平台上他发了个在准备演唱会的报备动态就彻底消失。巡演准备的很多事务确实需要他来管,他说忙也不全是假话。

泽北过了这么久没有杀上门来其实是有点出乎宫城意料的,但他没想到这小子憋了个大的,在这等着他呢。

“疯狗。”宫城挤出这么一句评价。

“嗯嗯。”泽北敷衍地答应道:“疯狗想你了。”

宫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泽北荣治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想和你一起玩音乐,想和你一起看电影,想和你一起写歌,想和你接吻,想和你做爱……还挺多的。”

宫城只觉得头更疼了:“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我较劲啊。”

“良田是我的缪斯嘛。”

甚至不是爱,宫城想着,垂死挣扎:“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异国他乡难得有了个熟悉的人……”总之,不一定要是我。

“假设不重要,良田,”泽北荣治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遇见的是你。”

歌曲在没写成时可以有无数的可能性,但落笔后就只能是一首具体的歌。艺术是一条单向的河流,就像音乐一样;生活一定也如此,毕竟,如那句话所说,生活模仿艺术。

宫城良田叹了口气。

“我晚上想吃鳗鱼饭。”他有气无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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