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AM · 4 · 神奈川(下)
水户揽过他的肩:“毕竟我是真的很感激前辈的照顾嘛。”
水户洋平伤没完全好,没有折腾到太晚就睡着了。宫城自己洗好澡清理完,给水户擦了擦身体,发现他伤口又裂开了,于是给人换了纱布重新上药——这几天的陪护经历已经让他学会了怎么做这些事情。他忙完就凌晨了,楼外下着雨,天色很黑。
宫城一晚上没合眼。他想了很多事情,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一直在看着摇摆的窗帘,一直看一直看,看到天色渐亮,看到雨势渐弱,看到窗帘逐渐垂下,不再摆动。他从水户的楼里出来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水户倚在栏杆上,但一眨眼,那幻象就消失了。
他第二天去了趟银行。卡里的存款比之前还多了一些——明明急诊和医药费都是从这张卡里划的。
宫城把多余的钱取了出来。
周一的时候宫城没在樱木军团里看到熟悉的身影,本以为水户没来,却在训练的时候看到了人。花道很惊喜,凑上去大大咧咧地拍了两下水户的背,问他这几天又干嘛去了,水户说家里出了点事,已经解决了。花道皱着眉头,捏住了他的肩膀,水户把手搭在花道的手上,再次强调:“都处理好了,真的。”
他眼神转了过来,宫城只好耸了耸肩,走过去和水户点个头,叫走花道:“走啦,训练去啦。”
训练时宫城偶尔会感到一缕飘来的视线。但他已经过了想要被注视的那个阶段,对这迟来的关注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于是特意早放了花道走,自己留下来收拾场地。出篮球馆的时候夕阳很好,橘黄色的光铺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宫城锁上门,觉得好朋友很久没见应该有挺多想聊的,自己这也算是体贴:多余的钱就之后再给吧。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夕阳打在身上温度有些发烫,像是另一个人的呼吸洒在身上——没关系的,装作若无其事就行。
接下来的一周里,宫城表现得和水户的关系同之前一样——点头之交。水户那边没有过多亲昵的表示,仿佛之前那个缠人的样子只是个幻觉。宫城没找到和他独处的机会,但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到满意,所以也没有刻意找他。
湘北队之后去打了全国大赛,樱木受了很重的伤,在当地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后不久转回了神奈川。宫城晨跑时路过常给水户买食物的便利店,看到门口停了辆熟悉的摩托车,愣神间和正从便利店里出来的人撞上。他揉了揉额头,看见那人的脸,愣了愣:“小心点啊。”
水户洋平明显没休息好,看起来走路都颤。他愣愣地看向宫城。
“怎么这个点在外面?什么事这么着急?”宫城当然知道能让水户变成这样的事情十有八九和花道相关。不过他向来对后辈都有一些照顾心理,何况这人自己还带伤,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水户的脸色很差,皮肤上起了痘,眼下的青色都有些发黑了。
水户洋平半睁着眼:“啊……就是,拿点东西给花道。我之前被人盯上了,白天直接过去比较危险,会给他惹麻烦。”
“要带什么?我帮你吧。”宫城朝他伸出手:“你伤怎么样了?好好休息。”
水户把手里的塑料袋和背包递给宫城:“已经好差不多了。”
“是吗?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睡一觉就好了。”水户强忍着倦意打了个哈欠,骑上摩托车。宫城看他那样子,叹了口气:“你先回家吧,我送你。那些东西白天我帮你送。”
水户洋平点了点头。
名义上的后辈坐在后座,半路就困得睡着了。他的下巴趴在宫城的肩上,沉沉的呼吸喷在宫城的颈侧。天光正进入一个颜色很漂亮的阶段,宫城迎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觉得这个后辈不耍脑筋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两个人到水户的楼下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水户邀请他进屋坐坐,休息休息,宫城说算了。有的人刚睡醒的时候身子会发软,人也会变得黏糊,水户恰好是这种人。他撒娇似的问宫城:“真不进来吗?”
宫城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可能是他肿起的眼袋,也可能是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总之现在的水户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精明,呈现出一副毫无保留的信任姿态。宫城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程度——如果水户够清醒的话,他自己也会知道这个距离不合适,但他现在没那么清醒。这很好,不那么精明的水户洋平是好对付一点的水户洋平。
于是宫城笑起来,推开水户的身体,拿出一直放在运动服里的、从自己卡里取出来的钱:“还是算了。我查过了我的银行卡,如你所说,我确实收到了一笔转账。”
他看着水户洋平的脸色黯淡下来,甩出杀手锏:“可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已经绑定在了一起,不管是你去送东西还是我去送东西,只要是白天,都会给花道惹麻烦吧?事情根本没那么严重,是不是?”
水户的身体僵住了。宫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只觉得气息舒畅了不少——这是对水户行为的还击。被攻击的对象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宫城心下又有些不忍。他把钱塞进水户手里,攥住他的指尖,轻声说:“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我理解你住院需要照顾,但我不喜欢你留我的方式。花道的东西我会帮你转交,你……好好休息。”
他没再看自己的后辈一眼,关上了房间的门。
当天下午的训练花道当然不在,但水户洋平还是来了。宫城顶着人探照灯一样的视线带完了训练,这才朝人走过去:“水户同学,不去医院吗?”
“有大楠他们陪着呢。”水户往前走了两步:“我是来找你的,良田。”
“干什么?”
“在医院的时候,多亏你照顾。”水户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上:“想请你吃顿饭。”
“不必,”宫城想,如果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他今天肯定不会拒绝。他环视左右,发现队员都在各干各的,没人留意他们的谈话,这才松了口气,和水户解释:“你就当我爱照顾后辈吧。如果是流川或者花道在那个处境,我也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就是这样。”
“所以,你没什么好谢我的。”
他转身朝更衣室走去:“我还有兼职,先走一步。”
水户第二天也来看了训练,第三天也来了,宫城能明显感到其他人的疑惑。第四天,第五天,他都在。三井寿用胳膊肘顶宫城,问他什么时候和水户关系那么好了。宫城说,可能因为我们都和花道关系好吧,混熟了,嗯嗯嗯。
他特意留下来打扫卫生,水户也一直陪着。等其他人都走了,宫城收拾好东西,拎起包:“我要锁门了。”
水户让开靠着的门:“良田,你今晚也要打工吗?”
宫城把门一关,把钥匙捅进去转了两圈,语气生硬:“你就这么想花这笔钱?”
水户揽过他的肩:“毕竟是真的很感激前辈的照顾嘛。”
他们去了一家烤肉店,水户看起来和老板很熟。两个人边烤肉边聊天。水户吃得兴起,宫城却渐渐地有些如坐针毡——以他对水户的了解,这人肯定不只是单纯想请自己吃饭。
后辈招了招手,招呼老板:“上两杯啤酒!”
油脂被炭火炙烤出的香气在空中飘散,熏得宫城整个大脑仿佛融成一团。两大玻璃杯黄澄澄的液体摆到桌上时,宫城才意识到原来这家店真的会卖酒给未成年。水户见他愣着便站起身来,抓住了杯子的把手。宫城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你的伤……?”
水户抬眼看他,驮着宫城的手把那杯酒放到宫城面前。宫城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水户的大拇指慢慢刮过自己的手侧,指腹的茧带来的麻痒触感让他闪电般缩回了手。水户笑笑,用手撑住桌子,低头看着宫城:“我的伤好没好……前辈可以等下去我家看。”
那双黝黑的眼在灯下仿佛深渊,宫城不敢多看,连忙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知……知道了。”
水户坐了回去,宫城松了口气,又喝了几口。两个人聊开,酒杯一转眼就空了大半。宫城浑身都有些发热,但还没有完全醉过去。水户看起来却从容得很,脸都没红,好像压根就没受什么影响。
“没想到真的能拿到酒啊。”
“嗯。老板之前在道上混,和我有点渊源。”
宫城一口酒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他看向水户,只见后辈拿着铁夹,摆弄着烤盘上的肉。金属冷硬的光映在他脸侧,宫城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水户扫了他一眼,放下夹子:“其实他也卖酒给别的学生,不过得是和他关系特别好的那种。”他伸出筷子,夹了块肉给宫城:“比如棋牌俱乐部玩到一起的啊,比如给他干活的兼职工啊,或者亲戚啊什么的。”
“我嘛,和他关系一般。但我想喝酒,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找点料啊,把柄啊,类似的东西,毕竟干这行的谁都不干净。”水户喝了口酒,抬眼觑着宫城:“前辈能懂的吧?那种只能一个人想办法的感觉?”
这话在宫城脑子里打了个转。他明白水户想说什么,想反驳他又觉得无话可说。水户说的没错,如果流川或者樱木在水户的位置他也会留下照顾,但这是因为他对两位后辈本来就有亲近之意,而水户反而是那个——总之,这是水户的回击。宫城攥紧了手边的酒杯,咽了咽口水,口腔里的酒精让他的舌尖尝到了一些残留的苦涩:“我明白了。”
他知道水户说这些肯定不只为了辩解,但那瞬间的赤裸感让他无法坚持和水户的对抗。他只得静静等待水户提出要求。
水户果然笑起来:“能理解就好。之前良田躲我,我还是有点伤心的。” 他朝宫城举起酒杯:“理解万岁?”
宫城和他碰杯:“理解万岁。”
两个人干了自己的那杯啤酒,水户又叫老板上了两杯新的。
他们那天加了两杯又两杯,宫城完全想不起后面发生的事情了,或者他不想记得。一杯杯啤酒下了肚,腿变得沉重,眼皮开始打架。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口腔,又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身体。他发出呻吟,听见喘息,又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温度。快感层层叠叠如海浪般涌上,宫城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拥抱是这么暖和的事情啊?
他早上九点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是周六。第二个念头是,水户的伤应该确实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