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AM · 3 · 神奈川(中)
他用力拧了一下水户的大腿,没好气地说:“自己处理。”
宫城以往凌晨四点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他那天身上压了个人,只想反正都要睁眼到天亮,干脆陪陪水户,结果反倒睡得很香。早上六点半他睁开眼,洋平已经滚到了床的侧面,均匀而平稳的呼吸拂过宫城的手臂。
宫城回过头。洋平没睁眼的时候五官才会逸出几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来,散下的头发遮住了他英挺的眉,难得地沁出一些柔软的气质。他整个人蜷缩着,抱着宫城一侧的胳膊,已经亮起的青色天光乖巧地伏在他发端,让宫城想起小时候兄妹三个一起出去玩,早早起床坐上火车后,安娜睡着了趴在自己肩上的样子。
他看着洋平的下唇,想到昨天那个吻,心情又微妙了起来。那东西当然不跟喜欢和爱之类的情绪挂钩,充其量算一个后辈对前辈玩笑的恶劣反击,但他确实兴奋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洋平睡得很熟,宫城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又去便利店买好了早餐,放回屋子里时病人还没醒。
午休的时候宫城出了学校,直奔洋平写给他的地址。那是一栋离湘北高校有大概二十分钟摩托车程的小楼,消防通道的楼梯所有栏杆都锈蚀了,是踩上去的人会担心下一步就可能把它踩塌的类型。找到门牌号后,宫城掏出水户给的钥匙,打开了小公寓的门。
房子里收拾得很整齐,只是没什么装饰。 宫城直奔里屋,掀开书柜门,扒出一串漫画丢进桌面上洋平的书包,拎起包就准备走。转身间,他感觉被什么闪烁的金属物件晃了一下,转头后发现柜子的抽屉没关好。他想着举手之劳的事情,顺手就推了把抽屉,没推动:抽屉的滚轴卡住了。他便使劲抓住把手往外一扯——
一把黑色的手枪静静地躺在里面。
宫城“啪”的一声,把抽屉怼回了原位。
他在去医院的路上除了午饭还多给水户买了一根冰淇淋,把东西一股脑塞给病人后就去张罗缴费的事情。夜间出车费、问诊费、医药费,学生保险覆盖了这些费用中很大的一部分,剩下的钱宫城自己垫上了。他流程走得心不在焉,脑海里总转着别的念头:知道一些传闻是一回事,但自己亲眼看到那么直白的证明,就完全是另一种等级的冲击了。
回到病房后水户问宫城说还有一些东西有请良田拿但是好像没有看到,宫城只好解释说抱歉啊,中午出来匆匆忙忙的,给忘了。
水户抬头看他,宫城猝不及防和他对视。明明自己才是前辈,宫城却觉得自己仿佛步入了一潭过于清澈的湖水——它们往往让湖底看起来比实际浅很多——有什么东西慢慢淹了上来,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心跳如擂鼓,移开了眼。
“良田,你在害怕。”
宫城吞了吞口水:“水户同学,你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是有点疼。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也还好。”水户慢吞吞地说。
宫城看着地面,叹了口气。再无论如何,水户也只是个 16 岁的男孩……他想起拿卡片时一眼瞥到的信息——水户是 17 岁,但也仍然比自己小近一个月——所以他仍然是后辈。
他从包里捞出随身听,抬头冲水户晃了晃:“要不要听歌?转移下注意力什么的。”
水户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前辈不是知道更好的方式吗?”
一瞬间宫城的情绪被无奈盖过,他现在真的有甩手不干的冲动了。
“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难道不是前辈——”
在那双淡色的唇说出更让人抓狂的话之前,宫城凑过去,堵住了水户的嘴。
水户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反客为主地顶进宫城的口腔。宫城感受着他的舌抵在自己上颚时身体深处传来的骚动,只得闭上了眼,心想,真是完蛋啊。
那天晚上宫城良田第一次帮水户洋平洗澡,看到他除了腹部的伤口外,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痕时——已经没那么意外了。他的指尖顿了顿,没问什么,只是下手更轻。水户看着天花板,也没说话。
宫城擦到下腹附近,手腕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一抬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水户发育得不错且微微翘起的器官。他用力拧了一下水户的大腿,没好气地说:“自己处理。”
“可是前辈,我现在伸手不方便……”
“憋着!”
水户眨了眨眼,作势就要起身。宫城眼看他肌肉绷紧,腹部的伤口又要张开,认命地把人按下去:“你别动,我来,我来,我来行了吧。”
只是男生间的普通互帮互助而已,宫城这么自我催眠,努力忽视着水户的闷哼和喘息。
水户射在他手里时,宫城又想到那把黑色的手枪。
宫城经常在凌晨四点惊醒。他往往会看见疼得整个人蜷起来的水户,于是就凑过去,把那团绞在一起的四肢摊平,瞧着人更舒服了再睡下。不过,通常早上六点他醒来一看,水户就又趴到了自己怀里。他便没再折腾,从此任两人肉贴着肉,热烘烘勉强隔着层衣物,一起陷入睡眠。
除了这种事在夜晚里无数次的重复,其他的、接下来的日子倒没什么变化。他给水户带饭,晚上和水户一起听会儿歌,偶尔和他聊聊篮球部的事情,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入睡。水户后来没再做过什么越界的事情,反而乖巧地扮演着心怀感激的后辈这个角色——有时候宫城觉得他有点太投入了,因为他总喜欢玩笑似的对宫城撒娇。但总体上,日子还是过得很顺畅的。
水户洋平的情况大概花了一周稳定下来。出院那天他说,要不是受了伤,我会请你吃顿饭再喝个酒的。宫城说现在请我吃饭也不晚,但你能买到酒吗?水户说可以啊,我在便利店打工呢。宫城拿着水户刚刚还他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捏着那厚厚一沓纸钞,说,没看出来啊,便利店现在工资都这么高了?
水户坐在自己出租屋的地面上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白炽灯的灯光闪了两下,宫城后颈的汗毛忽然竖起。他来不及转移话题,便听到水户发问:“你真想知道?”
不,他不想。宫城低下头,把住院费点出来,递给水户。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我今天结账的时候,医生说住院费已经有人结过了。”
他觑了一眼水户,发现后辈那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一些。
“我无意了解你,更无意参与你‘那一边’的生活。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水户同学。”宫城说着,见水户没接,便蹲了下来,把钱放在水户的手边:“而你这样的人,一个人肯定也能照顾好自己。我们就此别过——”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水户紧紧抓住了手。
“良田,”他听水户说,“已经太晚了。”
他不解地眨眨眼,只见水户笑了起来。那不是一个很有温度的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有些狡黠的善意不同,那个笑容十分古怪,宫城同时读出了悲伤、幸福和某种阴暗的期盼。
“你是不是用银行卡给我垫的医药费?你可以明天去查查有没有收到转账。”
“那剩下这些钱我也还你——”
“良田,”水户洋平打断了他,“你还不明白吗?”
宫城怔忪地看向水户,只听后者徐徐解释道:“你已经和我绑在一起了,你跑不掉的。”
宫城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后雷声震耳。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暴雨倾盆而下,水汽从还没来得及关严实的窗户里飘进来,打湿了地面。
“你走不掉啦,”水户的声音里有一股古怪的愉悦,“陪陪我吧,前辈。我伤口疼得狠呐。”
一股柔软的力量以不容置疑的气势向宫城压了过来。水户啄吻着他的唇,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宫城低喘着,没再推开他。他直觉水户是不想自己走的,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他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那样动弹不得。低喘逐渐变成了呻吟,呻吟又逐渐变成了破碎的呢喃。他听见水户叫他,前辈,前辈。水户的手指在他身体里探索,那手指之后又变成别的器官。
热流爆发时他已经不太清醒了,在一片茫然中,他问,水户同学,你还疼吗。
疼的,前辈。
你还要疼多久呢?
不知道啊,前辈。疼到我死吧。有些伤疤是永远好不了的,前辈也明白的吧。
宫城确实明白,但宫城又不太明白。
水户攀着宫城的身体,又吻了上来。宫城的手搭在后辈的背上,深深地挠出一条红痕。明明在拥抱,明明在接吻,宫城却再次感到被淹没。一些空洞,几分窒息,和铺天盖地而来的歉疚。对不起啊水户同学,他想,我骗了你,接吻根本不会减轻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减轻痛苦,我太清楚地知道这点了。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不想独自面对这件事情。
现在你也明白了,我们这样做,也并不会减轻任何痛苦。你需要的不是我,也不该是我。你只是……只有我了。
窗边的地面早湿透了,水汽漫进屋子。宫城看着被吹得起起伏伏的窗帘,伸出手,环住了水户的身体。
要活下来啊,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