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知足 · Chapter 06
水户伸出手,掰起宫城的脸:“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你呢?”
他把宫城拉了起来,捧住他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你得和我一起受苦啊,亲爱的。”
顺序是很重要的事情,宫城良田一直这么觉得。他从未被期待过,也从未成为过,那种可以被其他人依赖的人。他一直在想一件事:是因为他从未被期待过所以才没能成为呢,还是因为他从未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才从未被期待呢?
高三之前,他总在想这些问题。
高三那年,他站上了篮球部部长的位置。按理说部员的期待都会落在自己身上,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被救赎。那一整年他过得跌跌撞撞、浑浑噩噩,有很多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他劝自己,习惯了就好,往前走就好,忍一忍,再忍一忍——没关系,生活本来就是这么辛苦的。
宫城的心底一直有一个洞。他总觉得,只要把那个洞填上,一切就能好起来。生活会变得轻松,他也不会总是在想死。他认为,那个洞可以用爱填上:谁的爱都可以,只要能沾上一点边,他就知足了。
但人是永远不会知足的。
是不是目光不对呢?是不是他需要被看天才的目光注视着,才能获得自己的救赎呢?
这个念头在宫城良田的心底疯长。他就这么被妄念勾着,跟着水户洋平一路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才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沙发上,宫城良田泪眼朦胧:“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会难过吗?”
水户洋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问他:“你想死吗?”
宫城没回答。他就像是要睡着了似的,闭上了眼。
“我可以帮你。”
宫城睁开了眼。
水户洋平站了起来,坐到宫城躺着的沙发上,伸出双手,捂住了宫城的脖子。宫城没有看他,只感到脖子上的手指正调整着角度,皮肤摩挲间氛围甚至有点色情。水户双手的虎口对准了宫城的喉管,随后往下慢慢施加压力。宫城先是感到吞咽困难,随后是声带被捏到了一起,最后连呼吸都被抑制住。
水户洋平俯视着他,看他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神色间却不再带着平时看着自己时总带着的伤心、无助、迷茫,只是单纯地合上了眼睛。宫城的嘴边甚至勾起了淡淡的微笑。这是坦然迎接死亡的姿态,让水户想起在生物室里看过的标本,漂亮又宁静。
只要拇指再用力一些,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而他把决定生死的权力交到自己手里:无论自己的抉择是什么,他都全盘接受。
水户松开了手。
宫城良田的身体弹了起来,猛烈地咳嗽着,眼角生理性的泪水汩汩而下,喉咙用痛楚声张自己所遭受的虐待。宫城在兵荒马乱中抬头看向水户,用口型问:为什么?
水户洋平又笑了起来,那是宫城良田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笑。彼时他背着客厅顶灯的光,脸全笼在阴影里,那表情就显得虚幻又可怖。他伸出手,掰起宫城的脸:“怎么能就这么便宜了你呢?”
水户把宫城拉了起来,捧住他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你得和我一起受苦啊,亲爱的。”
宫城瞳孔倏地放大,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水户坐得直,看宫城是俯视的角度,目光一落就显得姿态很高。他爱怜地抚弄宫城的耳垂,倾下身体,覆上了宫城良田发白的、颤抖的唇。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贴在宫城饱满的唇瓣上,过了一阵,他开始索取更多。他伸出舌,从唇缝舔过去,撬开宫城的牙——就像撬开蚌壳一样,探索着柔软舌面上有没有珍珠这个问题的答案。宫城的身体还没恢复,被他亲得喘不上气,口水都要掉下来。水户离开时颇不舍地咬了咬他的唇珠,又舔了舔他的嘴角。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宫城躺在沙发上被进入的时候想,原来爱是不能让生活变轻松的吗?水户说那句话的时候看起来那么辛苦,为什么?他不是爱着也被爱着吗?但那时良田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团浆糊,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放弃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席卷过来,淹没了他。高潮来临时他在失神间感到自己正坠下无尽深渊。他不得不伸出手,拉住了水户的身体,就像落水的人攀紧一根浮木。
他发誓他没故意折腾任何人任何事,所以当沙发咔嚓一声塌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委屈。
水户光着身子蹲在地上看了看:“问题不大,还能修。”
宫城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对生活的方式。宫城良田的方式是约炮,水户洋平的方式是思念樱木花道。他们应当各退一步,而不是紧紧相逼。大多数时候他们做到了彼此尊重,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们也会保留一些心照不宣的彼此妨碍。比如水户每次和良田做爱都要用烟烫人,比如宫城每次都先去取樱木写的信再以主人的姿态把信递给水户。
所以这次水户率先带来樱木的消息让宫城有点不爽。水户洋平,你不想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他想。
此刻他和水户一起举着牌子站在候机厅,看樱木花道扬着巨大笑容朝他们跑过来。宫城没忍住,回他了一个自己真心的笑。一年不见,樱木长高了也变壮了,宫城被他抱住后只觉得心里的空洞全被挤了出去,只剩下一些踏实的快乐。
樱木花道是有着这样魔力的人,宫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认可水户的眼光。
回家的路上水户开车,花道坐在后座,兴冲冲地和宫城说个不停。他们聊篮球,聊技法,聊联赛,聊未来的职业生涯规划。樱木的话语像海浪一样争先恐后地汹涌而来,宫城觉得自己心像一块海绵,慢慢地就涨满了。他侧眼看过去,和水户带着笑意的眼神撞上。
宫城良田的心再次怦怦跳起来。他感到自己似乎正站在球场上,五感霎时间都敏锐了起来。那天的天气很好,窗外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车里除了花道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挂在后视镜上的、从日本带过来的平安符上小铃铛轻轻晃动的脆响。车载香薰是宫城自己选的爱马仕大地,飘着雪松和葡萄柚的味道。活过来了,他想。
后来花道不再说话。宫城转头,看到他睡着了。他笑了笑,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慢慢地,自己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