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 Chapter 04

“他妈的,谁在厕所隔间里表白啊,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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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再次见到宫城良田是在 NCAA 的赛场上。

准确的说,是看见宫城良田在 NCAA 的赛场上。两人校队的比赛在第二天,前一天 Thorne 和别的学校打循环赛,泽北和 East Middleton 的其他成员照例去观摩。他们的座位在看台上的中间靠前的位置,泽北一眼就看到了对面坐在替补席的宫城。宫城那一场并不是首发,但泽北可以看出来首发打得没有宫城好——他在康复期间看过宫城打练习赛,知道他的水平是什么样。上半场比赛他一直在想,如果控卫是宫城,宫城会怎么做,如果自己是对手,又会如何应对。

Thorne 队的小前锋非常强势,帮助队伍锁定了 30 分的分差后宫城换下了场上的控卫上场了最后十分钟,保持住了队伍的优势。泽北却注意到,比起之前那个控卫,宫城上场后控卫持球的时间下降了不少:那些队员更习惯直接给彼此传,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宫城更习惯于让队友去发挥,很多次得分机会都给了小前锋和得分卫,但,泽北仍然觉得不太舒服,就像鞋里进了一粒沙子,咯得他难受。

宫城这样发展下去是没法签到合同的,泽北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忍着话不说的人,所以比赛结束后他让队友先走,在篮球馆的出口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复盘完和队友一起出来的宫城。

宫城本来想当没看见这人,但泽北太了解他,直接一步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这下其他队友都看过来了。宫城如泽北想的那样,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把泽北的手拂开,和队友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对着泽北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沿着篮球馆外围的路走到了自动贩卖机旁。宫城买了水,没抬头,扔给他。

泽北接了,也明白宫城这是要自己说话。他转了转手里的瓶子,塑料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晚风沁入他的皮肤,他眨了眨眼,看着宫城后脖头皮连接处的那一段被夕阳映得几乎变成透明的短短绒毛,忽然意识到宫城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他看着宫城扭过去的头,视线随着阴影里的蓝色勾勒着宫城侧脸的轮廓,忽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和宫城出去约会,被人当作兄弟后十分生气。他那时让宫城把自己推到旁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随后示意宫城低头,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一下他的脸,又把玫瑰花塞进他的怀里。宫城愣愣地捧着玫瑰花,也是现在的这种表情,因为太可爱了,泽北就又亲了一下他的手。

宫城最后逃跑一样地推着他的轮椅出了花店,走了很远,才把玫瑰花扔进他的怀里,质问他在做什么。泽北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笑,笑得宫城没了脾气,最后只好扯了扯他的脸,推着他回了家。那束玫瑰宫城后来拿了个玻璃瓶泡着,养了一周多。

“我应该买束玫瑰花的。”泽北荣治说。

宫城良田瞪了下眼睛,转过头来看着他:“明天就比赛了,”他耸耸肩:“而且我也不喜欢玫瑰。”

“那你喜欢什么?”

“明天就比赛了。”宫城良田叹了口气,再次强调:“而且之后还有比赛。我很累,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比赛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宫城耸肩:“最后一年了,要么我留下来,要么我收拾收拾回国。”

泽北沉默了。宫城的处境和他差不多,或者说,比他还差一些;他起码在受伤前打过一段时间的首发,前一年的赛季也有过比较亮眼的表现,有经纪人找过他,这个赛季只要保持住,但是宫城上个赛季只有大概 20% 的比赛在首发阵容里,还没有被人联系过。这些泽北都知道,他只是一直没想过这意味着什么——

“宫城,你不做什么吗?”

宫城听到这句话,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身。

“宫城,”泽北叫他:“明天——”

宫城没有回头,一个人走掉了。



第二天的比赛,宫城在 Thorne 的首发阵容里。East Middleton 在比赛开始的 10 分钟后被 Thorne 落下了 20 分,控卫的个子比宫城高了太多,运球重心不够低,速度也跟不上;宫城和队员的互动频率高了很多,每次进球后他们会去和宫城击掌,或者搂他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幕让泽北不太舒服;他正皱着眉,教练已经让他热身,准备上场。他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开始活动手脚。走上球场时观众席里似乎有不小的骚动,泽北荣治闭上眼,吸了口气,再次睁眼时其他嘈杂的声音都从耳边消失了。

泽北带着队伍开始了反击。几乎是直觉性地,他不喜欢宫城昨天的表现,所以他着重于封锁宫城的传球和突破,断了他好几次传球,帮队伍将分差扳回到 10 分内。泽北开始听到宫城的队员对他喊话,而就在下一秒,宫城从他身边一个侧身回撤闪过他,随后在泽北能回防前后仰跳射:篮球在空中旋转着落入篮网,三分球。分差再次拉到了两位数。

宫城的目光在场内逡巡了一圈落在泽北身上,见他看着自己,朝他扬了扬眉毛,勾起了唇角。泽北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缓缓舒展开来,身体里的细胞一个接着一个开始燃烧。他双指并拢,指向自己太阳穴,随着一个歪头,又点向宫城。宫城明显收到了他的“我盯住你了”的信号,抬高了下巴作为回应。

场馆的冷气和冷光拂过二人之间的空隙,随后开始发热。灼人的白色模糊了泽北和宫城在光滑木质地板上的倒影。即使两人目光只相接了一刹那,但不知为何,他们几乎可以确定,许多年后,他们仍然还会记得此时,此地,此景。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在比赛上打过对位,事实上,他们私下里也经常约一对一,二对二,三对三;但只有此刻,泽北受伤,宫城照顾,谈恋爱,分手,泽北痊愈,两个多月没有见面后的此刻,他们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真实,并将这一瞬间刻入脑海。

比赛随后进入了焦灼的状态,最后上半场以八分的分差结束。

泽北每次比赛心率都会上升,但他的心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宫城整个人仿佛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一切……他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看宫城,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眯了迷眼,舔了舔嘴唇,再次灌了口水。

下半场还是宫城和泽北对位。宫城面对他的进攻重新调整了风格,在给位置合适的队友传球的同时,也会在出人意料的时机选择单独进攻。比起上半场被泽北紧逼到的狼狈,下半场宫城把独自得分的行为整合进了自己的节奏,从容了许多。泽北追逐着他的节奏,只觉得心跳和血液奔腾的声音在耳中越来越清晰。

East Middleton 叫停了比赛,用队上的另一个得分卫换下了小前锋;阵容调整,教练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了拍泽北的肩,让他多往前场突,把接应留给其他人。

更加开阔的视野,更加灵活的传球,泽北就像一匹豹子,撕扯着敌人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两支队伍的比分再次拉近,甚至反超。Thorne 的小前体力有些不支,换了替补上来。新换上的替补虽然没有首发那位强,但似乎和宫城的配合更加默契,宫城选择传球给他的很多时刻和角度都十分出乎意料,但都能被完美接到。

比赛接近结束,双方的比分彼此追赶着。最后十秒钟,泽北持球发起最后的攻击,在传给得分卫又传回到泽北手里后,泽北准备上篮飞扣。这时候他身前的 Thorne 的中锋和小前同时起跳。两个人没有防住泽北:他刻意延后了一秒起跳。可几乎就在同时,不知何时到达他身侧的宫城狠狠跳起,拍下了他手里的球。

哨声吹响,比赛结束,Thorne 以 2 分的优势险胜 Middleton.

泽北站在原地,喘着气。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一种眩晕感充斥着大脑。他很想就此放空,可他不能:就在刚刚宫城落地的同时,在哨声响起之后,观众席巨大的呼啸声之前,他分明听到了宫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宫城说的并不是英语,而是一句日语。

宫城良田在他耳边说:“荣治,生日快乐。”

巨大的烟花在他脑海里炸开,声音就像一声枪响,他的心脏剧烈颤动着,仿佛在那一刻被判处进入永恒孤独的极炎地狱,又仿佛在同一时间刑满释放看到蓝天白云的囚徒。

他回过头。宫城良田已经被队友淹没,完全看不到一点衣角。



他们在更衣室复盘完,洗了澡,换好衣服,泽北和队友说了声自己有事先走了,就一路狂奔去了场馆靠近更衣室侧的厕所。他太熟悉宫城的习惯,所以在等了好一阵子后,在厕所门口等到了单独出来的宫城。

没等宫城做任何反应,他一把扯过了人,把他甩进厕所的隔间,单手锁上隔间门,另一只手把宫城按向隔间的墙壁。

“泽北,你在——唔!嗯!”

在宫城能说出任何一句拒绝之前,泽北低下头,急切地捧起宫城的身体,侧过头,堵上了那双淡色但微微翘起的唇。

这个吻并不算技巧纯熟,泽北只是疯狂地汲取着宫城的气息。只有在把人抱紧的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宫城。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疼,随后那疼痛后的些许酸涩和些微痒意像蛛网一样,勒得他几乎窒息。太久了,他想。太久没有把这具躯体拥入怀中,他的手开始在宫城的身上游走,一遍遍地在脑子里重新构建着宫城身体的形状,味道,触感;一种近乎怀恋的九月午后暖阳般的涌上心头。他换着角度,用舌尖和指尖去触碰那些记忆中宫城会有感觉的点。

一吻结束后,他睁开眼。

宫城良田面色潮红,双眸带着点点潋滟的波纹,此刻正皱着眉头,瞪着他。

“抱歉,”泽北毫无歉意地说:“这些天我真的很想你。”他说完,再次低头,被宫城一巴掌按在脸上。

“泽北荣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如果不是泽北的手还在他的衣服里面,宫城的瞪视或许会更有威慑性。如果不是他的问话夹杂着喘息,宫城的语气或许会显得更严肃。如果不是他的心跳太吵,或许他的拒绝会更有说服力。

“只是做一些让我们都会开心的事情,”泽北说着,一手捏了捏宫城腰侧的敏感点,另一只手顺着臀部摸到了宫城的腿间,握住了他的性器。

宫城低低喘了一声,暗骂了一句神经病。厕所的隔间那么小,这句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泽北的耳朵。泽北在宫城腰上的手一路向上,捏住了宫城的胸,拇指按住了他的乳尖,随后揉搓了起来。

“被神经病摸出感觉的你,又是什么呢,”泽北对着宫城的耳朵低笑:“嗯?良田?”

宫城的耳朵开始充血发红,泽北无论如何都觉得那个随着呼吸晃动的耳垂太过惹人怜爱,所以他一口咬了上去。宫城嘶了一声,侧过了头。泽北低下头吻他的喉结;宫城身上还留着洗完澡的热汽和泽北很熟悉的浴液香精味。泽北的鼻息洒在宫城的脖子上,宫城浑身一颤,身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泽北叼着他的喉结,又舔了舔,最后没忍住,还是一口咬了上去。

“狗操的……”

泽北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他的手碾过性器的顶端,又向下捋动,照顾到囊袋后又开始上移。宫城的顶端已经溢出了些许液体,泽北把它们均匀地涂抹开,就着润滑继续搓动。黏腻的水声、两人的喘息和宫城的低骂填充了小小的隔间。宫城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想,他们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能感到自己无意识的挺腰,仿佛身体迫切地想要把自己献出去,而泽北吻过来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否认,他自己也在怀念这个温度。

也许,在几个月前的许多个明月高悬的夜晚,这一切早都冥冥注定了。

他闭上眼,让意识沉入身体的深处。快感如同海浪般层层叠叠涌过他筑起的大坝,他跟随着身体的引导,呻吟起来。泽北加快了动作,最后,浪花拍上海岸,白色的飞沫四溅开来。宫城浑身瘫软,幸亏泽北抱着,不然他可能直接摔在地上。

“良田,良田,”泽北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低声呼唤着,仿佛念起一个咒语。“我想你了。我喜欢你。我爱你。你不在的这些天我都明白了。”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宫城发了汗,衣物黏在身上,只是觉得有点冷。“你不是爱我,”他茫然地说:“你只是不喜欢被抛弃。”

“我不喜欢被你抛弃。”

“谁都不喜欢被抛弃。”

“这就是为什么你提分手?”泽北的手插进宫城散下来的、有些长的头发里,卷起一缕,一圈一圈地绕在手里:“你不喜欢被抛弃,所以先提分手?”

宫城眨了眨眼,他从来知道泽北敏锐,但是这种敏锐从未用到自己身上,他没想到泽北这么一会儿就自顾自想了这么一圈。他闭上眼,把头埋进泽北的胸口,自暴自弃道:“你说你爱我,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人不可能爱自己不了解的人。”

“起码我知道你不喜欢玫瑰了。给我个机会了解你呗。”

“了解了有什么用,你要是真知道……就不会喜欢我了。”

“怎么会?你这么好。”

宫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生气。泽北越说话,他越觉得心头憋着一股气,于是抬起了头,把泽北推远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知道爱是什么?是无条件的接纳和无条件的给与。是彼此支持,彼此理解,彼此欣赏。我们哪有那种东西?”

“按你的标准,我受伤那会儿,我们不是还挺好的?”

那不过是一段,你看不见我,我也刻意忽视分歧的时间。宫城想说。但他并不想和泽北讨论这个话题。他们的视角和逻辑都太过不同,谈这种事情让他下意识不太舒服。他只想结束谈话——不,他想,反正也只剩半年了,干脆彻底闹翻这段关系也没什么,不是吗,以后大概率都见不到了。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挺好的人,所以会说喜欢我。可惜,我不是。你知道吗,我只喜欢你在谷底的样子。我享受你的痛苦,也享受你的屈辱。你生病那会儿,我一想到你不得不依赖我这样的人,就兴奋得不得了。我看着你哭的样子会勃起,我看着你咬牙的样子会觉得幸福。”宫城转开脸,扯了扯嘴角:“我就是这么个货色,可以共患难,但不能共富贵,所以……”虽然你也不是啥好人,但是也值得更好的人。愿意爱你的人这么多,总有一个健康的人来和你相配。

泽北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真是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泽北一手捧住他的脸,低下头,与他对视。宫城逃避似的垂下了眼。泽北牵着他的手来到自己的腿间,看着宫城惊讶的表情耸了耸肩:“谁让你说话那么可爱,把我都说硬了。”

宫城皱着眉头,微微张开了嘴。

泽北没忍住,吻住了宫城,狎昵地玩了一会儿他的嘴唇后,结束了这个吻。他好心情地解释:“你想错了。”

“只要我能让你兴奋,我不在乎这中间你到底怎么想。”泽北落在他后腰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反正都是我得分。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都没关系。你因为我产生的情绪,不论是什么,那都是因为我才产生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再说,我又不会因为你的想法少块肉。”

“良田,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想怎么看我,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都无所谓。”

“这样,你还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宫城呆滞地感受着手里逐渐硬起的器官,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骚动。几番情绪在身体里涌动,就像租住的公寓对面的霓虹灯招牌轮换颜色那样,一会儿是荧光的湖蓝,一会儿是扎眼的明紫,一会儿是炽热的正红。他想了想,抬起头,再次对上了泽北的目光。泽北的目光如同以往一样澄澈饱满,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太一样。这算是爱吗,他想着,抬起了手——

——扇了泽北荣治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妈的,谁在厕所隔间里表白啊,神经病吧!”

再说,人生也不是比赛或者游戏,什么得分,我又不是一个计分板。



泽北荣治在自己 22 岁生日那天,和自己的前男友成功复合,对于他来说,这是最棒的生日礼物了。

宫城良田在泽北荣治 22 岁生日那天明白了,对于泽北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比赛,或者一场游戏,所有人和事都是他游戏的 NPC 和背景板。但泽北玩得很认真。

而对于宫城良田来说,人生就是命运暗中写好的剧本,而他只负责出演。他有太多对于理想情况的假设,但如果一切剧情都按他的理想情况展开,泽北荣治不会现在躺在他的身边,还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腰上。

那天晚上,宫城久违地梦到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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