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 Chapter 02

如果宫城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故事还会开始吗?

如果宫城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故事会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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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两天泽北荣治的膝盖要间断冰敷,校医院给了可循环用的冰袋,泽北自己说那东西温度不够低,放一段时间还是疼得厉害。宫城良田想了想,拿了两个大塑料袋子,去自己平时打工的快餐厅装了两兜子冰块,带回家丢进了冰箱的冷冻层,每两个小时就装一保鲜袋给泽北让他敷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宫城怕他不舒服,拿了一条新毛巾把塑料袋绑在泽北膝盖上,结果第二天早上他被热得睁开眼,发现泽北像抱住一个等身玩偶那样抱着自己,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前,热热地靠着他的背,一腿还跨在自己的腿间。

宫城的屁股后面戳着个硬挺挺的东西,他不客气地拨开泽北的胳膊,转过去刚想训人两句,就看到泽北眼睛下面巨大的那一片青黑。清晨还没来得及热起来的风穿过屋子,和二手电风扇徐徐转动的声音混成一种带着水汽的情愫。泽北皱着眉,抿紧的唇嘟囔着什么,显得有些孩子气。天才原来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宫城有些神游地想;不,他可能比一般人还要脆弱些。

不知为何,宫城有点高兴。他顿了顿,没有吵醒泽北,自己一个人洗漱完,忙好早餐,出门晨跑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泽北已经霸占了自己的整张床,室友也起来了。他和那位高大的白人打了个招呼:“斯科特,我朋友最近需要在这边暂住几天。”宫城觉得这人平时也有朋友来住,应该不至于吵起来,没想到斯科特看起来确实不大高兴。不过他也没发表反对意见,只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说,那你和你朋友说清楚哪些东西是我的,别到时候用错了。

“这么小气。”

泽北在宫城进屋的时候做了个鬼脸。房门没关紧,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泽北的耳朵。

宫城笑了笑。他刚搬进来的时候有一天半夜特别渴,精神不清醒地翻冰箱随便抓了一罐可乐喝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铝罐上没有无糖的标识,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碳酸饮料。他有些尴尬,但又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斯科特捅破了窗户纸,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吃早饭吗?”他问泽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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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人不坏的,只是受伤生了病,所以脾气坏一点。

花道来找宫城玩,没想到宫城卧室的大床已经有了住户。宫城低头说,抱歉,我这可能不方便收留人。花道丝毫不受影响,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还弹了两下:“没关系的良亲,睡哪不重要,大不了睡沙发。总之,我们明天去哪玩?”

宫城绞着眉头想怎么能让花道回去。他还没想好说辞,正专注用指尖转篮球的泽北突然爆了。他呲花道,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听不懂话吗,都说了不方便。要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真没礼貌。

泽北荣治说别人脸皮厚?泽北荣治说别人没礼貌?要不是场合特殊,要不是泽北荣治受了伤,宫城真的会笑出来。

花道就在这时学起了良田的招牌表情。他挑起单边眉毛,横着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泽北,说:“我们关系好得很,良亲才不是计较那些的人。再说,我们湘北的一起玩,你一个三王的和尚头插什么嘴?”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宫城把花道拉到一边,和他解释:泽北他人不坏的,只是受伤生了病,所以脾气坏一点。别理他,你知道的,人生病的时候心情都差。花道歪了歪脑袋,还是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宫城嘱咐他,说最好不要和别人说这个事,毕竟是隐私。花道于是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良亲你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人。不过,他又顿了顿,拉过宫城的手,大大的手掌包住宫城小了一圈的手:如果你受欺负了,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揍他。

宫城心想,还好没打算让你住下来,不然要是让你看到晚上那样子你们真能打起来。不过他很感动,摸了摸花道的头,和他交换了号码,带他出去打了场一对一。“下次来我这边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他朝花道招招手,花道就发现自己提着行李坐在了回自己家的火车上。

宫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自己的房间的门很旧了,正搭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的。宫城不由得想起自己和花道出门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咣当”。

他把篮球放在客厅,悄悄洗漱完,爬上了床。

泽北大字型躺在床上,而宫城睡觉习惯侧身蜷缩着睡。他刚躺好一个姿势,就听泽北在自己及背后问:“你那亲亲学弟呢?你不陪他?”

宫城说,不是明天约了检查,我又没忘。

泽北这才满意地哼哼唧唧:“还以为你忙着打球,都忘了家里还有个人在坐牢。”

“没呢,没呢,你早点睡。”

没过多久,身后就穿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宫城想起花道说的那句话,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脸上浮起了一道怪异的笑。他当时是这么回复自己后辈的:

“别担心,他现在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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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泽北只是去校医那做了一个粗略的检查,校医说两到四周就能好,他就没多想,过了两星期就自己捡了宫城的篮球去楼下的野球场想恢复下手感,没跑两步只觉得膝头剧痛。他一开始只觉得是伤没好透的正常反应,但后来膝盖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到他不得不停下跑动的脚步,痛到他不得不收起篮球,痛到他不得不拖着自己的那一整条完全动不了的腿,撑着楼梯的栏杆(宫城租的老式公寓楼没有电梯),一阶一阶地跳到 4 楼,回到了那个无数次让他觉得窒息的房间里。

日光逐渐下沉,他膝中的剧痛却没有淡去。它反而沉淀下来,就像一条带着锯齿的刀刃,牢牢地嵌进了他的膝盖。泽北现在只要动一下,那锯齿就会反复磋磨他的关节,像是硬生生要在他的骨肉之间挫出一篇空隙。

他想着宫城,想宫城此刻在做什么。他随后意识到,宫城此刻必然在训练。控球后卫需要灵活的速度,宫城此刻是在曲着身子做折返跑的速度练习?还是以做贴地带球绕桶的转向练习?还是,先下蹲,再轻轻起跳的,投篮准度的练习?或者,干脆就在校队里做分组对抗训练?

哪种都不是他现在可以做的。

为什么他的膝盖会这样?不是两星期就能好吗?那三星期,四星期,还是说,出了什么别的意外……

泽北哭了一场,在等待中,凭空从悲伤里生出一种怨恨,这怨恨渐渐演化成苦闷,最后拉长成了无聊。如果有任何人能消磨这份无聊……

宫城就在这时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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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们做了。宫城的室友带了女生回来,两个人躺在床上听着从隔音不太好的墙壁穿透出来的的呻吟和“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撞在墙上的声音,都起了反应。

是泽北先开始动手动脚的。宫城没想过泽北是来真的,摸到某个器官的时候吓了一跳。那个夜晚很闷热,两个人身上都出了汗,肌肤相接之处黏黏糊糊的。他本想给撸出来就算了,结果没摸两把就被泽北拉过去亲吻。泽北在黑暗中精准捉住他的唇,吻他有些突出的上嘴唇,舔他的唇珠,又含住他的下嘴唇;他的手在宫城身上游走,从劲瘦的腰身摸到窄而圆的臀部。他抬起头,用一种湿漉漉的眼神看宫城。

宫城被他这种眼神取悦到了,于是他一手按住泽北的胸,跨坐到他的身上。

双腿健全又如何,泽北闭眼喘息的时候想,不还是一样要挨我操。

篮球天才又如何,宫城皱着眉,努力放松身体,往下坐了坐,不还是废人一样,做个爱都得靠别人主动。

终于坐到底的时候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喟叹。热度从两人相接的地方蔓延开来,泽北揽住宫城,再次吻上他的唇。快感一阵阵地袭上泽北的大脑。他们没拉窗帘,在朦胧的月光下,宫城的睫毛颤动起来,像蝴蝶扇动翅膀。他的喉结因为喘息滑动着,脖子也因此显出几分纤细。泽北低下头,咬住了宫城的喉咙。

宫城的浑身骨头和肌肉都在抗议,强烈的异物感提醒着他,他的身体已经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了。钝痛从尾椎一寸一寸地爬上来,泽北就在这时咬了下来,宫城忍不住抖了抖。或许泽北下一刻就会咬穿他的喉咙,或许他不会。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泽北敏锐地察觉到宫城脖子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他笑了,松开宫城的脖子,一路顺着脖子吻到嘴唇。

宫城搂住他的肩,缓慢摆起了臀。

那天晚上,宫城良田骑着泽北荣治背叛了泽北荣治。

那天晚上,泽北荣治吻着宫城良田背叛了宫城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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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膝盖受伤的第三到四周是他脾气最差的两周。他每天睡前都在幻想自己一觉醒来就能再次摸上篮球,每次睁眼时一颗心又被膝盖里的痛感刺穿。不过,好消息是,他心里难受不再会拿物品出气了——他缠着宫城做爱,拿他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精力。宫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起码这个情况比每天都要担心泽北又糟蹋了自己哪个收藏,不小心给自己弄伤了,或者搞坏了家里的哪件家具,要好得多。他对泽北荣治有求必应。

有时候泽北做到一半膝盖的痛会翻涌上来,他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住嘴边的宫城的随便什么东西。于是经常一轮下来宫城的身上全是挂彩。宫城总会在那时搂住泽北,因为他知道泽北那时候很痛,也因为他不想让泽北看到自己的表情。两个人爆发后在不应期会贴在一起,“小良,”泽北无数次说过,“有你在真好。”

宫城常被他说的心头一颤,但泽北马上又会要求第二轮,他就把这些细微的思绪搁置在了一边。

有时候他甚至感到泽北是在报复;他是故意让自己疼的。但这时候宫城又会觉得有种难言的,愉悦和怜惜和别的什么情绪搅在一起。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阴暗的人,直到他遇到泽北荣治。有时候这些情绪旋涡让他自己都有点害怕——但不可否认的是,泽北每次示他以暴力,以失控,以爱欲,都会让宫城感到一汪暖流席卷全身。

几乎就像幸福的感觉。

宫城身体上的伤越来越多,对他日常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后来是宫城的队友和教练看不下去了。教练在一次训练后点了他的名字,让他最好多放点心思在打球上,多专心训练。宫城坐到更衣室长板凳上的时候,还在奇怪教练为什么要这么说,结果旁边的队友朝他咧嘴一笑,说,我们这的妞儿就是猛吧,满足起来是不是很困难?他对着宫城的裤裆挤眉弄眼一番,瞧瞧你,腿都站不直了,这几天也蹲不下去,要不要哥几个帮你找点药?宫城摇摇头说不用了然后低头穿衣服,黑人队友还在那说,哎呀,没必要不好意思,毕竟你这种状况我们也都理解哈。

哪种状况?宫城抬头。

就……身高嘛,高大的黑人队友被他一盯,有些犹豫地说。

宫城回家的时候泽北荣治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对面的电视机屏幕亮着,是在播放宫城校队和别的队伍比赛的录像带。他抱着一边膝盖,看得很认真,连宫城到家都没打招呼。

宫城坐到他旁边,对着垃圾桶剥了个橘子递给他。泽北这才转过脸,宫城看着他,说:“约个核磁吧。”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微小骨小梁断裂。泽北需要重新打石膏,恢复周期要两到三个月。宫城给他推了个轮椅,他坐上去,兴高采烈的,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就和宫城说,想去公园看看。宫城当时还欣慰,觉得晚上也可以休息了,结果晚上他把腰都快扭断,因为泽北理直气壮地说,我腿动不了。

你腿动不了腰也动不了了?截瘫了?宫城很想这么骂他,但他在张口时看到了泽北看他打着石膏的腿的表情。

他摸了摸泽北的脸,低头贴了贴泽北的唇,挡住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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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和泽北提分手的前一天两个人也做了。

那时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经十分熟悉,宫城抓着泽北的器官正准备往身体里塞,就被泽北掀翻过去。

宫城倒在床上,伸脚按在泽北的胸口,挑眉笑着问他:“你膝盖?”

泽北荣治掐住他的腰,捏住他的脚踝,提起他的腿,往前一撞:“现在可不是想那种东西的时候。”

怎么会呢,宫城看着天花板想,这明明才是一切的开始不是吗?不在这时候想这些,那要在什么时候想?

那天晚上他们换了很多姿势,从床上做到窗台,又从窗台做到书桌,最后差点把床头柜晃散架。那个激烈程度让宫城第二天睁眼的时候以为屁股里面还插着东西。泽北凑过来亲他,他把人推开了。幸好斯科特那天晚上去女朋友家,宫城庆幸,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和人解释。倒不是解释性向问题,主要是他前一天晚上就决定了要和泽北分手。其实他在答应的时候就已经私自给这段恋情定下了结束时间,而此刻,泽北再次贴了过来,正微微嘟起嘴唇,朝他索吻。

泽北这时候没有摆任何表情,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地看着他,随后闭上了眼。那神情无辜极了;宫城想,那是从不怀疑爱,也从不怀疑自己被爱的人的眼神。他想起之后要对泽北说的话,做的事,心头难得地泛起一丝涟漪。在泽北折腾他的那些日子里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现在却在犹疑?

但泽北这个样子实在是很动人。即使他不再被病痛折磨,即使他不再被阴影笼罩,即使他神采奕奕,宫城突然意识到,他仍然是脆弱的。如果泽北此刻睁着眼,他一定会讶异地问宫城:你为什么脸红了?

但泽北闭着眼,嘟着嘴。而宫城侧过脸,接受了这个吻。好吧,他想,最后一次。

那个清晨,宫城良田吻着泽北荣治背叛了泽北荣治。

不过,很公平的是,他也背叛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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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人就算抓住机会,问出了关键的问题,拿到了回答,也未必就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因为答案太多了,想要从其中辨认出真心会很困难。

泽北一直没问宫城为什么愿意这么照顾自己。他没问,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麻烦别人;他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宫城一定是爱惨他了;泽北笃定地认为。但宫城很害羞,所以他决定首先向宫城表白,他不介意让宫城的日子过得开心一点。他知道自己怎么表现能让宫城舒服,或者说,能让宫城答应自己。他从没想过宫城会拒绝(当然,宫城也没拒绝);泽北的世界里没有不爱他的人——如果不考虑他那个狭隘的对世界的定义的话。

但,假设,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泽北起了闲心,真的开口问了宫城,宫城又会给出什么回答呢?他完全可能顺着泽北的心意,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和他们有着一样关系定义的人们会说的那样,说,是因为我爱你啊。

泽北荣治会相信他的。因为泽北荣治是一个相信的人,一个,用英文说,believer。当然,也不是说泽北是个傻子,因为宫城良田说这句话的时候未必就没带着真心。唯一的问题是,宫城良田的真心可能不会只给出一个回答;如果他那天心情不太好,或者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让泽北荣治舒服,他就会给出别的回答。

宫城也可以说,是因为我觉得你挣扎、生气、脆弱的样子很有趣。毕竟你是“那个”泽北荣治啊。

宫城还可能说,是因为我享受被你依赖的感觉。我享受知道你和我一样脆弱的每一个时刻。

宫城又可以说,可能因为我真的没什么事情做吧,在学校没人一起玩,队友的聚会对我来说也都太吵了,我太寂寞了。对,是我太寂寞了,和你一样。

当然,宫城也可能什么都不说。

这么多答案里,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又哪一个是假的呢?先不说拿去问泽北荣治,只是把它们摆到宫城良田面前,宫城良田也未必能选出那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当然,也有一些问题是有唯一正确答案的。但正确答案就一定会让故事变好吗?

如果宫城在泽北住进他家的第二天早上问泽北为什么要抱着自己,泽北会告诉他,是因为袋子口没封紧,冰块化了,水流到了床单上。湿掉的床单躺着不舒服,他半夜被湿醒,不想挨着那块地方,就只好抱着宫城睡。

如果宫城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故事还会开始吗?

如果宫城知道了真相,他们的故事会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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