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就势骑在他腰上就去扒他衣服：“你再说这种鬼话，信不信我他妈今天就当着你弟的面把你骑了？！”

宫城皱着眉头双臂抱胸，坐在铁皮屋的床垫上看着铁男。铁男头上因为打架起的汗刚歇下去，一点碎发黏在额头上，下巴胡子拉茬的，绑着绷带的手和完好的手交叠在一起，靠着墙坐在床垫上，身躯和影子叠在一起，身上散发着汗和血的味道。

他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铁男能那么平静地接受孤独，那么从容地赶走周围的人；他总觉得，只要他能触摸到铁男的过去，他就能理解这一切；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摸到的是深渊，而铁男站在岸上，冷笑着问他：“满意了？”

而他也知道，他之所以被允许看到这一片黑洞，并不是因为他得到了特殊的信任——恰恰相反，是因为铁男不介意被他看到。

但宫城仍然感到了一种甜蜜。他摸到了铁男的底牌——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男人，竟然也会被自己逼成这个样子。这是铁男的示威，同样也是他的哀求：这名社会闲散人士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把心脏挖出来，血淋淋地摆在自己的面前。不论铁男是什么样的人，好人，坏人，都无所谓；自己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

宫城笑了笑：“那不是正好吗，我也没哥哥了，咱们就一块呆着，你把我当你弟呗。”

铁男抬眼看他：“你和你哥也……？”

“那没有。”宫城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不害怕？”

“又不是你把你弟杀了。”宫城耸耸肩。

铁男皱紧了眉头：“你真想好了？你不打篮球了？”

“铁男，”宫城看着他：“我不知道三井怎么和你说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在你和篮球之间做二选一。”

“运动员和黑社会来往总不太好吧。”

“我是你弟诶，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人。”

你刚刚不就选择了我吗 ， 铁男心想。家人，他咀嚼着这个词。他的弟弟是在和他做爱被父母撞见后死的，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家人，他把这个词在心头又念了一遍。

宫城扬着小脸：“哥，天气预报说等会要下雨，今晚我就睡你这边，好不好？”

铁男叹了口气：“成吧。”

第二天，湘北高中篮球部小队结束了当天的部门活动后，宫城和三井走到门口时发现门口安静得异常。学生们对着马路对面指指点点。三井寿个子高，一眼看到马路对面熟悉的摩托车。他绷紧了肌肉，想要叫住宫城。宫城这时刚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路，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宫城，你先走——”

“不用，”宫城耸耸肩：“那是我哥来接我了。”

他说着脸上就扬起一个笑脸，丢下一脸混乱的三井寿，啪嗒啪嗒地朝着铁男跑了过去。铁男看他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宫城套上一个头盔。

“想去哪？”他感到宫城熟练地爬上自己的摩托后座，搂紧了自己的腰。

“铁男，”宫城叫他的名字：“你弟弟是哪天死的？带我去见见他吧。”

太敏锐了。 铁男这么想着，发动了摩托车。

他们在海边停下。

铁男停了车，没说话。宫城从车上下来，也没说话。铁男在前面走，宫城在后面踩他的影子，沙滩上于是留下两串脚印。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步，路过嬉闹的小孩，路过私语的情侣，路过携手的老人。两个人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人群都离他们远了。一片礁石前，铁男停住脚步，宫城于是也跟着停下。

天空从昨天起就一直灰扑扑的，今天也没什么起色。铁男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海风迅速吹散他嘴边的白雾。

“我的弟弟是在这里走的。”他注视着海面，一个浪头拍过来，撞碎在礁石上，飞出白沫：“我在这找到了他的篮球鞋，下面压着被塑料袋包好的遗书。”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哥哥，我要抛下你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让大家都这么痛苦’。”铁男又把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我以前很喜欢他说对不起的样子，哭哭啼啼的，漂亮得很。”他叹了口气：“从那封信以后不喜欢了。”

他眯了迷眼：“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宫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确实大多数时候不知道铁男的想法。

“呃，不该和他搞到一起？”

“不是，”铁男垂眼，不再看海，而是盯着脚下的沙滩：“是我没能给他足够的勇气。”

“我以为爱就够了。”

宫城抓了抓头。铁男这样赤诚地袒露自己的心声让他感到些许的不适应；他模糊地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用什么东西做交换：“我的哥哥，他也是被大海带走的。”

他脚趾抠着地面：“出意外，海难。”

“——起码你有一个告别。”

他说完以后难得的在铁男面前产生了些许羞赧的情绪。铁男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他思索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觉得自己又和铁男遥远的心拉近了一些距离，不由得感到一些奇妙的雀跃。视野里铁男的鞋尖转了过来。他感到铁男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头顶。他的头发早在篮球训练时就全散下来了，此刻被海风吹起，拂在脸上，痒痒的。

“良田，”宫城第一次听见铁男叫自己名字叫得这么柔软：“要不我给你补一个告别？”

宫城心跳猛地一滞，抬起了头，撞进铁男黝黑的眼。他的心蹦到了嗓子眼， 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受不了的 ；他刚这么想着，就看着铁男的嘴唇开开合合，吐出意料之外的话：“咱们以后，别见面了吧。”

海风依旧温柔地拂过宫城的面颊，浪花依旧决绝地撞碎在礁石上。

铁男的话音落向海面，沉入水底，附上砂石和贝壳。宫城浑身僵住，一时失去了任何言语的能力。他沉默着，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沉默吞住。他自从遇到铁男以来心头一直憋着的一股邪火，他自认那莫名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沿着血液一路烧遍全身。眼前的一切都在发红，他大叫一声，拽住铁男的衣襟，给了他一拳，把他往后一搡：“铁男，我操你妈！”

铁男没料到他会爆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宫城就势骑在他腰上就去扒他衣服：“你再说这种鬼话，信不信我他妈今天就当着你弟的面把你骑了？！”

铁男拽住他作乱的手，“宫城，”他说，“你哥也看着你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宫城反应更激烈。“我管他去死啊！”他尖利地叫喊道，挣扎着甩开铁男的手，重心不稳地伏在铁男身上，掐着他的脖子大喊：“他早丢下我了——他没资格管我！”

过于炙热的情感从宫城的七窍里蒸发出来，在眼角凝成泪水：“混蛋！都他妈的混蛋！”

“我早就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嫌我麻烦！都想甩开我一个人跑掉！我偏不！”

铁男被他掐得咳嗽起来，宫城下意识松开手。天色暗得更深了。他 用手腕去蹭自己的眼睛，却怎么也蹭不干，哽咽着怒吼：“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就算是死——你也别想甩开我！”

铁男仰头去看宫城。泪水不断从小男孩皱巴巴的眼角涌出，打在自己的身上，浸湿了自己的胸口。 哭起来可真不好看 ，他想。可他必须得承认——他在这种境况下，对着身上这位身材娇小的男高中生勃起了。铁男，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啊。他几乎想要叹息。

与此同时，惊雷响起，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