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 Chapter 08 · 【番外】三次离婚咨询
宫城没有自己也能过得不错，水户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落地以后水户洋平住在宫城在东京的公寓。
他本来定了酒店。飞机上他没和三井宫城在一块，下了飞机也没见他俩人，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走了，自己一个人拿了行李，出了玻璃门。他出发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换多少日汇，公共交通是行不通了；又因为他太久没回日本，忘了这地方怎么打车，最后一个人在玻璃门口愣是站了四十分钟。一辆喷得火红的越野车这时停到了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上车，我送你。”
水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了副驾驶。宫城开着车和他闲聊，从工作聊到旧友。很多事情水户其实已经知道了，但他不介意再从宫城嘴里听第二遍——他更怕两个人之间无话可说。
宫城停车的时候，水户才想起来这人根本没问自己酒店的地址。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宫城家的客房，宫城去洗澡，他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把预订的房间取消了。
宫城良田平时除了球队的训练，还有一些商务上的事情要忙。娇小又时髦的外形让他在一众糙汉里脱颖而出，所以偶尔也会接到一些代言。水户洋平把自己在公司攒了几年的年假全请了，反而无事可做。他借口有时差岔开了所有和宫城见面的机会，但宫城会在拉开冰箱时看到便利贴和新做好的饭菜，会在穿过客厅的时候发现自己放在脏衣篓里的衣服已经洗好挂了出来，会在下班推开门对着擦得闪闪发光的地板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他不太能容忍自己的屋子里住了幽灵，哪怕幽灵会做家务。一周后，他忍无可忍地推开客房的门：“水户洋平，我说你干脆把工作辞了开个家政公司得了，真的。”
彼时水户在擦客房的窗户，东京的晚夏并不算凉快，所以他只穿了一件清凉的背心，露出比宫城纤细不少但仍然骨肉亭匀的臂膀。
宫城下意识撇开了眼。
水户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汗，把抹布放下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良田。”
“一星期了，你时差应该也倒得差不多了。”宫城看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也冷静下来，垂下目光看着地面，“下周三，下午两点，你有空吗，我约了律师，一起去谈谈？”
“哦，”水户洋平于是也看着地板，“好。”
“所以你也不用……”
“——我只是想最后为你做点我还能做的事，良田。”
那次离婚咨询他们没能去成。宫城说自己的商务临时加了行程，水户收到电话的时候松了口气，把宫城橱柜里 CD 盒上的灰擦干净，放回了原位。家里已经被他通通收拾过一通，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为宫城做的了。水户只好坐在沙发上发呆。
宫城没有锁自己的房间门，洋平替他收拾东西也存了私心。他总觉得经手这些东西时，自己也得以跨过岁月的尘埃，能更真切地触摸宫城这几年的生活。
宫城没有自己也能过得不错，水户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爱从来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这是他们两个的共识。但他仍然想要保存一种脆弱的联系，在宫城拉黑自己后，那一纸薄薄的婚姻届——便是唯一他们的爱存在过的证据。洋平想把它放在角落里，锁上，谁都别来打扰，谁也别来毁坏。这是他们最后的联系——他太了解宫城了，这段关系里宫城向来比自己更勇敢也更果断，他有预感，如果遇上，自己就可能会失去想要封藏的珍宝。于是他逃避，于是他示好：我们就这样吧，不必再有改变了。
但宫城太擅长突破了，水户没能防住他的爱，自然也防不住他的恨，更防不住他想要给自己的解脱和自由。水户想到这里，眨了眨眼，只觉眼眶酸涩。他仰起头，闭上眼。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宫城良田？
家务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困倦和疲惫在此刻齐齐袭上水户的心头。他没再睁眼，眼皮逐渐变沉，最后睡了过去。
水户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身上搭着一角被子。他坐起来，捂住脸，又觉得想哭。
第二次预约取消是因为家里的水管爆了。宫城买的房子并不算新，是二手房。新房子装修的甲醛一时半会儿都散不干净，他嫌那个味儿闻着难受。水户在做饭，宫城在屋里走来走去，想到下午要去见律师，决定去洗个澡。水管爆的时候他还顶着一头泡沫，关上浴室阀门后趿拉着拖鞋拿着脸盆去厨房接水。
水户在炖咖喱，其他食材都炖得差不多，只剩下土豆。他端着盘子，正准备把切好的土豆滚刀块扔下去，忽而听见宫城“嗷”的一声，手一抖，土豆扑通扑通地滚进锅里，差点溅到他自己。
“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把土豆下完。
“洗发水……进眼睛了。”宫城良田的头发全耷拉下来，眼睛红红的，声音带了鼻音，整个人表情委屈巴巴的。
水户洋平叹气，放下勺子，盖好锅盖：“你先洗洗眼睛，头发我给你洗吧。”
宫城的头发有点长，但保养得很好，洗完一遍要抹护发素，之后还要再按一遍精油。水户知道他的习惯，给人换了三回水，回到厨房闻到糊味儿，一看，好些酱汁溢出了锅的边缘。他掀开锅盖，发现里面的物体全呈焦糊状，就准备去找宫城说出去吃算了。
他忽而听到宫城的惨叫，探头一看：水漫进了走廊，而被淹没的区域正急速扩大。
“阀门关不紧，一直在漏水。”宫城站在厕所门口，见他看过来，赶紧解释。
“明白，我去关总阀门，你把东西抢救一下，给我找个工具箱。我一会儿看看。”
两个人下午没去能成离婚咨询。水户撸着袖子修水管，宫城叫楼下的拉面店送上来两盘饺子一碗拉面，蹲在水户旁边，自己吃一口，喂水户一口，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吃完了一顿饭。
第三次离婚咨询仍然折戟沉沙。那天约的是上午，宫城西装革履，把自己收拾得光鲜又体面。水户就随意得多，只是穿上自己带过来的西服以示尊重。两个人整装待发，宫城却忽然冲进了厕所。
水户听到里面连绵不断的干呕，找来一次性纸杯接了点水，推门进去。等宫城看起来好点了，水户递过了纸杯。
“良田，要不我们取消吧？”
宫城接过纸杯，漱了漱口，随后把纸杯一丢，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好，我给律师打电话——”
“我说的是，所有和离婚有关的事情。都取消。”
“你之前不是还挺配合的吗？”宫城下意识就想挂上冷笑，但他的疑惑又是如此真切，以致于这笑没能挂上去。离婚在他看来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也是唯一的结局。如果不离婚，他根本不知道他们能走向何方。
水户洋平摇了摇头。“我之前一直在想，我们是在一起还是分开更能让你幸福。”他迎着宫城的目光，露出落地后第一个真切的笑：“但我现在觉得，那其实不重要。”
“你从来不是一个因为自己会感到痛苦就松开手的人，而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之前爱花道，因为他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人。我也一直觉得，那应该是爱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但我最近在想，如果只有感到幸福才能继续爱，那我们爱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幸福的感觉呢？”
水户洋平朝跪坐在地的宫城良田伸出手，坚定道：“我爱你，宫城良田。无论这份爱带来的是痛苦，还是幸福，这都是我的选择。”
“——也请你自私一点吧。”
他们没再预约过离婚咨询，因为宫城良田后来觉得，很多故事本来也不必有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