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爱情 · 1 · This Love
宫城良田和深津一成提过分手,三次。
宫城良田和深津一成提过分手,三次。
第一次是在深津一成毕业的那天。他和深津在冬季选拔赛后正式交往,彼时恋情已经维持将近半年。深津拿了深泽体大的推荐位,从秋田跑到东京,按理说还和宫城的距离变近了。因此,宫城生出这样的念头反而显得奇怪。
他手里攥着深津递过来的第二颗纽扣,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男朋友低下头,闭上眼。盛夏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打在皮肤上,在局部带来淡淡的灼烧感,一如深津一成的吻落在唇上的温度。
一如深津一成的爱带来的感受。
深津只是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宫城的嘴唇,既不渴求也不迫切。良田睁眼的时候想,难道人笃信自己的一段关系还有很长的未来时姿态是这样的吗?可自己并没有他那样的信心。他们的交往模式已经固定:一个月有四个周末,隔周见一次,打打篮球,逛逛大街,吃吃饭,睡睡觉,下次换另一方周末坐车过去。假期就黏一起。而现在深津说周末都可以过来,还和良田说等两个人都上了大学就可以住一起了。
良田捏了捏手里的纽扣,吞了口口水,喉头仿佛被巨大的物体堵住了,说话都变得困难:“一成,我……”
深津牵起他的手,揉了揉:“你的手好凉咧。”
良田垂下眼,咬了咬牙。他有点想吐,但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一成,我们之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深津看着他,表情丝毫没变。良田几乎感到了一种挫败。他泄了气,积攒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地流了出来:“我想过了。大学的话,我想去美国打篮球。接下来的一年主要精力会放在篮球队和申请以及语言学习这些地方。所以……”他吸了一口气,刚要张嘴,却被深津直接捂住了嘴。
深津低低地恳求:“别说。”
宫城看他的表情,意识到他的面部肌肉全绷紧了。他们的眼神对上了一瞬间,良田在那双无底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身影闪烁了一瞬,消失了。
宫城垂下眼。深津拿走了手。
“抱歉。让你失望了。”宫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解释。
“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你需要花精力应付的东西。”
“没有!我不是——”宫城慌乱起来。
“宫城,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咧。”深津的语气没有了以往的平静,显得有些软弱。这是一句让步,反而比强硬的姿态更让宫城愧疚。
语言已经失控,他只能拼命地摇头,想要把否定的情绪传递过去。
深津双手扶住了他的头:“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就不要推开我。我可以帮你咧。” 帮你更好地离开我。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看着宫城的眉眼,不算讨喜但自己如此依恋的眉眼,再次低下头,狠狠地吻上恋人的唇。
宫城良田觉得很难过。他从不知道恋人间的亲吻也可以这么苦涩。
深津确实在宫城出国这事上帮了他很多。同为控球后卫,同为队长,同样小队里有性格毛糙的天才王牌,深津教会了良田很多与篮球相关的处理技巧。篮球之外的事情,他也做得很周全。早就定好要去美国的泽北在队里又留了一年,深津正好从他那打听消息,问他各大学的情况,球队成绩如何啊、配置如何啊、有没有在找控球后卫啊之类的事情。泽北一开始还以为深津也和自己一起去美国,后面才知道他是在替宫城良田问,还抱怨过深津偏心。
泽北的 offer 先到。宫城良田那段时间特别焦虑。学习他是已经彻底放弃了,但篮球队还要带,放学后除了语言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他虽然申请了奖学金,但自觉申下来的可能性不高,又不好意思伸手管家里要钱,于是只好去打工。在便利店做收银员什么客人都会遇到,压力并不小。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就用店里的电话打给深津;打通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抓着话筒干瞪眼。打过两次这种电话后,良田收到了深津的来信。信里深津没写什么特别的话,只是聊了些大学的事情,然后说,你呢,最近怎么样,我也想读良田的信。一些话写出来就变得没有那么难为情,良田养成了和深津互相写信的习惯。
良田的 offer 和奖学金是一起下来的。他当天晚上坐车去东京找深津,两个人第二天一起去了游乐园。良田诚心想折腾恋人,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坐了一轮,深津面不改色地从机器上走下来,步履平稳地走到园区长椅旁,随后抱着垃圾桶就开始狂吐。良田笑弯了腰,深津吐完擦好嘴漱了个口把人扯到怀里,本来想打两下或者来个十字固,结果看良田那么开心就没下得去手,最后只是捏了捏他的脸。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良田拉深津去看花车,觉得那个大老鼠的耳朵特别有意思,买了个发箍插在深津头上,乐得前仰后合。两个人坐上摩天轮的时候都晚上了,错过了日落的宫城撅着嘴,烟花就在这时候于天空绽放。宫城靠在深津怀里想,好,不管之后发生什么,这段关系已经没有遗憾了。我知足了。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机场厕所里会哭。宫城一开始只是觉得胃不舒服,一种熟悉的、有人在里面搅动的触感让他半路冲进厕所开始干呕。呕着呕着泪水就出来了,然后眼睛就像个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不断往外冒水。坚持不下去了,好累,好痛苦。头里有什么重物拽着他往下沉,往下沉,他快要撑不住自己,却在这时坠入了深津的拥抱。
深津抱住他,把他圈在怀里。他的泪水全抹在深津上衣的前襟上。他哭够了,抬起脸说,“我们分手吧。”
深津一成低下头看着他。他其实不希望深津答应,但他又不想做那个浪费别人爱意的恶人。拒绝我!拒绝我!拒绝我!他在心里呐喊,然而越想越绝望。深津从来都是全球十佳男友,知道自己要走会主动帮自己收拾行李的那种人,体面又冷静。他想着想着就生出一种怨恨来。不管深津怎么选,他想,我都要揍他一顿。
深津亲了亲他的眼角,缓缓道:“我会给你打电话,也会给你写信的。”
这是选了还是没选?宫城想这个问题想到眉毛打结,都和泽北一起上飞机了 他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而深津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顿毒打。
第三次提分手的时候宫城良田人在美国。他到现在也不愿意回忆那段时光,总之提的时候他刚打完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身心俱疲。比赛折磨肉体,感情折磨心灵。他已经不想再评判他们之中谁对谁错,也不想评判这份感情是好是坏,只是铁了心不想再和深津纠缠。想起前两次分手失败的前车之鉴,宫城决定速战速决,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撂下一句话就挂了。
分手本来也不需要征得双方的同意,他终于顿悟。只要有一方真的想结束,这个关系就结束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本来就是这么脆弱的事情;何况他们隔了那么宽的一座海,这联系就被抻得很细很细,轻轻一扯就能断开。
他当晚做了梦,梦见自己剪断一条破破烂烂的绳索,于是小小的木船被潮水带离海岸。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你自由了。 良田记得自己在梦里是笑着的。
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然大彻大悟、六根清净,就差放下篮球立地成佛。之前听妈妈念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无欲则刚。他在金门大桥上注视着桥下的水面,感受着海风的吹拂,想,我已经不再有所求,也就不再会患得患失。他一时得意极了,觉得自己终于成功在心灵四周布下铜墙铁壁的绝对防御,再没人能伤害他。谁都别想爬进来,他心里的小人叉着腰和他保证,你是绝对安全的。
然而有的人会飞。
宫城良田没想到自己会在当下的美国,在日暮的洛杉矶,在此时的金门大桥上,看到深津一成。他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思念太过,出现了幻觉。深津一成坐了飞机从空中跳进他的防御圈,顺手扔下一包 C4 炸弹,把宫城心里的佛像炸得粉碎。
这就是第一控球后卫的实力吗?宫城良田懵懵地想。
宫城良田和深津一成提过分手,三次。但他一次都没成功。他坐上回家的车,车载广播放着一首情歌。他听着听着,也跟着那飘渺的女声哼唱起来:
These hands to let it go free and, this love came back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