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爱情 · 3 · 切割爱情

宫城良田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在两个人面前同时露出笑。

“大概能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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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时间晚上八点四十六分,宫城良田和泽北荣治带着一后备箱的生活用品回到他们合租的公寓,比平时晚了二十一分钟。这完全是泽北荣治的责任;他开到半路忽然想吃冰淇淋,绕路到麦当劳的甜品站和宫城良田分享了情侣买一赠一甜筒,所以路上多花了一些时间。

两个人往公寓搬菜的时候,宫城在走廊的灯下看到泽北的鼻子上有一行白沫,模样滑稽可爱。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给泽北抹掉那一道融化的冰淇淋,又把手指塞进他嘴里蹭干净,问他,“甜吗?”泽北发人来疯,咬了一口宫城的手指,又贴过来隔着纸袋子咬了一口宫城的鼻尖,讨好地舔了舔。在宫城后撤步准备飞踢之前,他打开公寓的门,成功转移宫城的注意力,保住了自己的门牙(没有像宫城曾提过的某个前辈那样,落得个悲惨下场)。

进门后他们换了鞋——他们在美国还是保留了部分日本人的生活习惯——泽北快乐地打开冰箱门,开始和宫城报菜名,吆喝着下一个作弊日想吃什么。宫城抹了把头上的汗,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正准备瘫进懒人沙发,客厅里的电话铃就响了。

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接起电话:“深津学长。”

“小良。”

“今天晚了点。”

“和泽北去大采购了,耽误了点时间。”一般他们都是八点二十五回来,良田休息五分钟,八点半深津的电话准时打进来。

他们说了会儿话,都是些很日常的东西。晚餐吃了什么,最近比赛怎么样。良田聊着聊着就有点困,电话那头的深津也感受到了,轻轻说了声再见,让他把泽北叫过来。

他去厨房里找人,发现食材都在冰箱里码好了,于是转身又去泽北的卧室。

泽北躺在床上装死,良田踹了他一脚:“深津学长找你呢,利索点。”

泽北睁开眼,朝良田冷笑:“我在外面给你打电话怎么不见你这么屁颠屁颠地惦记着,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良田权当没听见,说了句你少发疯,自己扭头洗澡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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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和深津一成在那一次命运般的比赛后在秋之国体和冬季选拔赛再三相遇,并且成了恋人。他们谈了一年的异地恋,然后宫城就和泽北荣治一起飞美国了。

那时候他和泽北荣治并不熟,心里满是对深津的不舍,飞机起飞前躲在机场厕所哭,被深津揪了出来。他心里很有着一些怨恨,怨恨深津的平静,怨恨深津的成熟,怨恨深津的无动于衷。所以他在深津一成怀里哭够了以后抬起脸说:“我们分手吧。”

后来想想这个决定还挺理智的,完全不像冲动之下的发言:异地恋本来就很难,更何况他们这段关系持续下去就要变成异国恋。

深津当时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角。

“我会给你打电话,也会给你写信的。”

随后深津送他和泽北进了登机口,宫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深津忘记说口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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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在和宫城良田一起来美国后的第四个月和他表白,宫城良田拒绝了。

“是不是因为你还忘不了……”泽北荣治一双杏眼做好了梨花带雨的准备。

“不是,”宫城烦躁地打断他:“是因为我不想给你当妈。”

他指了指满公寓大大小小的便利贴:“说真的,我觉得比起恋人,你更需要一个保姆。”

他们刚来美国的前两个月,宫城良田面临着双重崩溃:离开深津一成和接纳泽北荣治。他在电话里和深津抱怨:“你们山王工高的人是不是太宠王牌了,他怎么什么都不会啊?好多东西都要我从头教。比如冰箱里什么东西可以放多久啊,什么衣服不可以一起洗啊,碗怎么洗过才算洗好了啊,煮一次饭要放多少米啊,哇,我手都酸了。”

“手酸?”

“我和泽北说的话他都记不住,我只能给他写便利贴。写死我了!”

电话那头的深津沉默了一阵,说:“那小子是挺麻烦的咧。他要是烦你,你就打他,反正他也经常被河田桑十字固。”

宫城那次挂电话的时候心情十分无语。

总之麻烦小子在他眼前由泫然欲泣转为花枝招展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可是,就算你不当我男朋友,你也已经在照顾我了啊?根本没差别吧?四舍五入我们已经交往了!”

宫城被泽北的神奇逻辑堵得说不出话,下一秒这家伙就扑到了自己身上。在他亲过来的那一刻,宫城闭上眼,认命了。

当晚他无意路过座机,不小心听到泽北打电话:“深津学长,我和小良交往了。”

他的心跳一滞,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桌子,发出很大一声“哐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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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深津的信还是会准时到来,和他的电话一样。

良田便也写回去,聊一些根本露不出任何马脚的事情:天气,晚餐,学业,篮球——一些拿给任何人看他们都只会说这是写给朋友的信的那种内容。西方人所谓之“small talk”的社交技巧,宫城良田在美国学了个十成十,一股脑地用在深津一成身上。

他第一次出去寄信是在刚到美国的第一周,深津一成打来电话,两个人交换了地址,他挂了电话就把信封拿出来准备出门。泽北荣治看见他大喊:“我也要小良给我写信!”

宫城良田挑眉:“你有病?咱俩就住一个公寓里,写个屁咧。”他被带出了深津的口癖,这是他紧张的标志,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那时候他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呢!总之他悄悄地把手收进裤兜。

泽北面色已经沉下去了,“这不一样。”他说。

宫城彼时还不知道前日本第一高中生是什么狗脾气,所以他只是朝泽北荣治耸了耸肩:“当然不一样了,能一样吗?”

他怀疑泽北后面的所谓缺乏生活常识是在故意折磨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总之他先当了泽北荣治的妈,又当了泽北荣治的男朋友。被泽北做到翻白眼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怀念深津一成。

好吧,他承认,他怀念的不只是和深津做,还怀念所有和深津交往的时光。那时候的两个人就像园丁和他饲养的小小盆栽——深津是园丁,宫城是盆栽。宫城良田和深津一成两个人都不是爱咋咋呼呼的性子,反而是那种只要在喜欢的人身边存在着就很幸福的类型。深津看电视,良田就把脚搭在他的大腿上;深津写作业,良田就靠着他的椅子腿看漫画;深津做饭,良田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撑着下巴看他。

宫城很怀念那种感觉。越怀念,他就越不舍得断联;明明说分手的是自己,可放不下的也是自己。他被愧疚折磨,又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因而对泽北变本加厉的胡闹愈发退让。

泽北摔过他专门给深津写信的钢笔,丢过他写好的信进碎纸机,扔过深津给他寄的首饰、物件、乃至调料品,剪过电话线,拉过电闸,打爆过水管,在深津来电话的时间点拽宫城出门。宫城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重新买了笔,重新写了信,挨个翻垃圾桶把还能用的东西捡回来洗干净挂好,在枕头下藏好一团电话线,学了电路检修,常备了电焊器;他一点点学会深津曾在国内教过他的东西,践行知识的时刻也并不觉得愤怒,只会偶尔替泽北感到悲哀。

在泽北拉他出门时,他按住了泽北的手,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这个不行。”他平静地说:“我现在当然可以跟你走,但我回来还是会给他回电话。没必要的,荣治。”他和泽北对视。

泽北阴沉着脸走掉了,宫城良田松了一口气。

深津的电话准时响起,宫城接了电话,刚聊没几句,就觉得身后有人靠近。他捂住话筒,小声说:“泽北,我在讲电话。”

“我知道。”泽北说话的声音并不轻,宫城觉得深津肯定听到他了。但泽北还在靠近,脸上带着一抹怪异的得逞微笑,“你讲你的,不影响。”

在宫城能够做出别的反应之前,泽北从身后抱住了他,手摸进了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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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数密码,是泽北和宫城的球衣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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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宫城良田再次攒够说话的力气,从地上捞起听筒的时候,电话的那端便只剩下忙音了。良田赤着下半身坐在地上,看着地面上的那片狼藉,突然觉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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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宫城做了噩梦。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中学的时候他很受噩梦折磨,但和深津在一起后,每次他做噩梦,深津就会抱紧他,就像很久以前哥哥做的那样。他渐渐地不再做梦。有几次,他都想把哥哥的事情告诉深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没必要让深津也背负上这一段沉重的过往,他对我太好了,不可以恩将仇报。

来到美国后没了深津的陪伴,他就又开始做噩梦。有一天雷雨交加,宫城半夜惊醒,和泽北荣治大眼瞪小眼。泽北荣治眼泪汪汪地控诉他吵醒自己。宫城心怀愧疚,泽北趴在他的床头,突然说:“听说做爱能让人更容易睡着。”

宫城惊诧瞪眼,窗外一道惊雷劈下,闪电在那一瞬间照亮泽北荣治的脸。他掀起眼皮看宫城,本来无辜的杏眼从那个角度看眼尾多了向上的弧度,显得妖气森森。

如果能穿越回去,宫城良田会在那个时刻掐死自己或者泽北荣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咽了口口水后点头,泽北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爬上自己的床,最后逼问出有关宫城宗太的一切。

他们总是做得很累,做到宫城撑不住身体上的疲乏昏睡过去。宫城后来做噩梦的次数也渐渐变少了,但泽北还是习惯性地在洗完澡后走进良田的房间。

时隔很久再做噩梦的宫城良田很惊恐,因为这次的噩梦内容他不熟悉。以前他的噩梦总是和海,风暴,渔船,这些景色相伴;他都快习惯了。这次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舞台上。聚光灯从头顶打下来,他看不见台下观众的脸,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我要你的眼泪。”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音落下,良田不由得开始哭泣,泪水落到地板上,凝结成一颗颗水晶。他一直哭到眼睛发疼发烫,再也哭不出来。他望向脚下,看到一座水晶墓碑。

“那我就要你的笑容吧。”他听见另一个声音说。话音落下,良田抑制不住地开始哈哈大笑,笑声与剧院的穹顶碰撞,凝成雨水洒落在舞台上,留下湿痕和水洼。他笑得那么用力,以致于到了最后只能干咳。他觉得自己眼泪该被笑出来了,然而眼周什么都没有,他只感到眼睛疼。不对,现在嗓子也疼了。

“我要你的思念。”第一个声音又说。话音落下,良田感到心口传来阵痛,像潮汐那样,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般,他眼前开始回放一幕幕画面;在日本时候的,哥哥的,妈妈的,安娜的,樱木的,流川的,赤木的,木暮的,三井的……深津的。他承受不住这种疼痛,一下子跪倒在舞台上。木质地板并不光滑,毛刺割伤了他的膝盖。他听到观众的欢呼。

“那我要你的时间。”第二个声音并不落后。话音落下,良田恍惚间感觉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一个蓝色的光晕向自己飘来,带着水汽的凉意渗进了身体里的每一个关节。这感觉一开始很舒畅,然而那团蓝色逐渐饱胀起来,就像一块泡发的海绵,挤压着良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他开始感到窒息。

“我要你的心。”第一个声音这回蕴含了怒气;“那我就要你的身体!”第二个声音紧随其后。良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毫无阻碍地伸进身体里,掏出一颗艳红的心脏,又用双手捧住,就像捧着一颗巨大的草莓。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视野正在逐渐变矮。他连忙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身体正渐渐融化成一滩液体,四散流淌着,渐渐和舞台上的水洼溶为一体。

“我要……”“我要……”

“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听见自己尖叫。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和正抱胸看着他的泽北荣治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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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治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问他:“休赛期你要不要和我去公路旅行啊?”

宫城良田研究着瓷盘上做工粗糙的纹饰图样,语气平淡:“我想回一趟日本,见见家人朋友。”

泽北一张嘴就要发癫,宫城用眼皮撩了他一眼。

“好吧。”泽北摸摸鼻子,“你这么烦我,我以后不闹你就是了。”

宫城良田撑着下巴散漫地笑,“挺乖啊,奖励你。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去游乐园?”

泽北觉得说那句话时的宫城眼神很远很远,已经远到了自己去不到的地方。但他觉得没有关系,人的身体是不会跟着眼神跑走的,只要人还在这,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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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他们去游乐园,泽北买了头箍,两个人拍了夸张的亲亲大头贴。他拽着良田坐过山车,坐海盗船,坐跳楼机;一套坐下来,宫城没什么反应,泽北自己反倒走路开始打摆子,脸上挂着一副魂归西天的表情。宫城给他买饮料,买冰淇淋,买热狗和汉堡,然后带他去坐慢悠悠的旋转木马。

两个人在日落的时候卡点上了摩天轮,泽北荣治期期艾艾地蹭到良田身边,小心翼翼地吻他的唇角。宫城没有给回应,但也没拒绝。泽北吻着吻着就落下泪来,他撑起身体,攀着宫城的肩膀说,良田,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谈个恋爱,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良田没有回答他,伸手抹了抹他的脸,又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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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深津打电话过来,泽北没折腾什么幺蛾子。可能是因为他把自己和宫城的游乐园合照寄给了深津,好胜心已经得到了满足——他还特意通知了良田这件事。

那头深津问良田:“休赛期回日本吗?”

“我和泽北约了公路旅行,抱歉。”

“那,我去找你们咧?”

“深津一成。”宫城低声叫他的全名,用柔软又疲惫的声音。深津便没再说什么。他们各自沉默着。

按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深津会说抱歉,然后宫城说没关系,他们再互相说再见之后挂掉电话。这样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理论上说;也很体面。但深津一成这回没要体面,他硬硬地说:“宫城良田,我只是想见你。”

说完他就先挂了电话。

宫城良田揉着额头想,这次他没叫泽北接电话,还省了自己的事,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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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良田最近在看一本书。朋友借给他的,名叫《快乐王子》。故事讲快乐王子为了让别人获得幸福,逐渐把自己变得破破烂烂,在陪伴他的小燕子死后,铅制心脏也裂了开来,和燕子的尸体一起被扫进垃圾堆,最后上了天堂。

如果自己死了,会有多少人伤心呢?这种伤心又会持续多久呢?他合上书的时候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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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打完最后一场比赛,跟教练请假说有急事,没复盘完就走了。他特意换了发型和衣服,避开来接自己泽北,一个人回家把已经收拾好的东西背上,又把抽屉里写给泽北的信摆在桌子上,最后给深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宫城只说了一句话:“深津一成,我以后不会接你的电话了,也不会再给你回信了。”

随后他挂了电话,拔了电话线,背着包离开了和泽北合租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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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深津学长,良田不要我了。”

深津一成在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接到泽北荣治的哭诉电话,脑子里算了下时间,意识到泽北那边是凌晨。

“发生什么咧?”他冷静地询问。

“不是到休赛期了嘛!我还约他公路旅行呢,结果那天我人没接到,等到很晚,回家就发现他把自己的东西全带走了——包括证件。我打电话问了他的队友,他们都说他早走了。”泽北抽抽噎噎地解释:“他还给我留了一封信。”

可能他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一般情况下深津会这么说。但他这次没有,因为就在泽北说的那一天,宫城给自己打了 那个 电话。断交的话说得平平淡淡,深津一成隔着电话线想象宫城良田的表情,发现自己已经想象不出来。“好。”他只能对着已经忙音的话筒这么说。

他以为宫城良田终于在自己和泽北之间做出了选择,而作为和他远隔重洋的前男友,良田选择了更加触手可及的人;这是一个很合理的选择。

“深津学长,你知道良田在哪吗?”泽北在电话那头问深津。前日本第一高中生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但深津明白这是他的试探:虽然这话问得过于没头没尾以至于听起来像撒娇,但泽北问的是“在”而不是“可能去”,这细微的差别足以说明很多东西——王牌出手,从不落空。

他听见电话那端的深津一成叹了口气。

“不知道咧。他之前没说过吗?”

“没有啊。他越想做什么,就越不会表现出来——深津前辈,你也应该清楚的吧?”

深津一成不会骗自己;泽北荣治对这一点很确信。两年的同队生涯已经足够让他了解深津,这是一个尊重对手的人,不太爱玩歪门邪道的。那么,排除了这个最有可能的选项,接下来——

“泽北,明天上午十点,我们机场见咧。”

深津一成撂下这句话,关上手边电脑屏幕上航班信息的页面,挂掉电话站起身:放弃自己选择泽北是一回事,玩失踪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的关节,这是他在大战前常用的准备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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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金门大桥上找到宫城良田。海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湿湿凉凉的。

泽北荣治停好车,和深津一成一起走过去。小个子控球后卫显然没想到深津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

他们打了个招呼,随便聊了聊家常,都是些没营养的话。因为彼此知道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所以语气敷衍又拖拉。宫城良田最后叹了口气,问深津:“怎么过来了?”

深津看着海面:“就是过来了。”

“泽北你呢?”

泽北荣治等了半天终于轮到自己说话,怀着类似坐了半场板凳终于可以上场的球员那样的心情,带着球直接一个长跑加速、突破上篮:“我来要一个理由——你离开的理由。”

“你要了又有什么用呢?”宫城今天没做造型,风撩起他偏长的棕发,让他显出一些脆弱的味道。

泽北答不上来。深津一直被认为是更适合谈判的那个人,所以他主动承担起了沟通的义务:“如果是我和泽北给你的压力太大,你完全可以把话说开。我们谈过咧,”他顿了顿,表示强调:“既然我们都不能占有全部的你,分享也没关系。”

宫城听到这句话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场拉锯了近一年的战争,会结束得这么快。此刻,他心如擂鼓,觉得自己快过呼吸了,不由得吸气、吐气、吸气又吐气,徒劳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两个人面色如常,好像对说出话的异常之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一瞬间宫城良田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球场上,那被二人包夹的紧迫感简直如出一辙。压力让他下意识想干呕,但这并不是个呕吐的好时机;好吧,任何时刻都不会是呕吐的好时机。

“其实不是那个。”他挠了挠头发,垂下脸时,有些长的散发垂下来,挡住他人的视线:“我最近总感到疲惫,感觉自己空空的。”

“是我们给你太大压力?——”

“也不全是,就是 那种 感觉,英语里怎么说来着,blank,不对,是 void。你能懂吗?就是大笑、眼泪、快乐、悲伤、幸福、伤心,这些东西,一个人能拥有的数量都是有限的。你们管我要,我就会给。只是,”他看着自己的手心,右手摸上左腕,“只是,我每给你们一点,我自己有的就会变少一点。”他慢慢、慢慢蹲下去,捂住自己的头:“这些总有花完的一天,但如果我没有这些了,我该拿什么来交换你们的爱呢?”

“我已经没有可以给你们的东西了。”他喃喃道,抱住自己。“没有了……”

泽北荣治觉得宫城良田正在自己眼前坍缩——物理学那个词是这个意思吧?总之这个人在自己面前缩得小小的,好像马上就要变成一张纸片,被风吹进海里,被浪花卷走,彻底前往一个自己去不到的地方。这种事情可不能发生!他大步上前捞了一把,把宫城良田整个人抄进怀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泽北荣治干脆地说:“你纠结的东西都很奇怪,还是先跟我们回去比较好。”

深津一成拍了拍宫城的头,转过头去问泽北荣治:“你们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文艺片?爱情小说?艺术展览?”

宫城良田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现在被他们两个气得浑身发红:自己叭叭半天的肺腑之言一个人听不懂一个人干脆不听,怎么这样!他在泽北荣治怀里挣扎着,叫嚣说快放我下来不然给你们一人一脚通通送走。两位壮汉直接无视了他的呐喊,一路抱着他丢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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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王子》?”只穿了上半身衣服的深津一成歪着头打量宫城良田的书桌。

浑身赤裸的宫城良田靠在同样赤裸的泽北荣治怀里。“怎么了?”

“没什么,好书。王尔德是个很有名的男同性恋。”

“你觉得自己是快乐王子吗,小良?”泽北荣治把下巴放在良田的头顶,一只手把玩着他的耳钉。

“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那只小燕子啦。”

“那小燕子,明年春天的时候我还能看到你吗?”深津转过头问他。

宫城良田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在两个人面前同时露出笑。

“大概能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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