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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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完全被掌控又完全失控的感觉让宫城良田忍不住颤抖着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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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风机嗡嗡地响。宫城良田一反往常睁着眼,看着镜子里神情平和的男人。男人垂眼看着他湿湿的头发,左手撩起一绺,右手拿着亮红色外壳的吹风机凑过去。

“又变长了 pyon。”

“过一会儿就自己干了。”宫城良田晃了晃头,“真没必要,深津前辈。”

深津一成听到这句话拽了拽他的头发,良田改口道:“一成。”深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良田坐不住,扯过一本篮球杂志就开始翻,头越来越低。深津又拽了拽他的头发,让他把头抬起来一点:那个距离对眼睛不好。看完一本又翻一本,良田对着照片出神。他其实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第一次见深津是在球场上。和他们队的王牌不同,深津并没有那种一眼就能抓住人注意力的五官。以宫城良田的品味来说,那张脸太过寡淡了,以致于显得无趣。但就是这样的人,在比赛最后还剩二十秒的时候还成功组织了一次进攻,让山王差点翻盘成功。宫城良田到现在都能记起那时自己的心跳。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左腕,上面的痕迹已经消失。他感到身后有重量压过来,热气扫过脸颊。

“好像好些了 pyon。”

是陈述句的语气,但他莫名听出了 满意的意思。

宫城良田在那次比赛后养成了奇怪的习惯,会想在尽量不影响篮球的情况下给自己制造痛感。另一边耳朵也穿了洞后,他打起手腕的主意。不用很痛,但是皮肤破开的时候,他莫名觉得心安。手腕内侧一般是朝下或者朝着自己的,赤木和木暮退部以后只要多加小心,没有人会在喘成狗的时候注意到浅浅的白色痕迹。

他和深津在一次训练赛时再次相遇。他在厕所隔间里处理完自己的干呕,推门出去差点撞上人;一抬头,山王的控卫低头看着他的手腕:“用圆规划的 pyon。”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能看出来这种东西,耸了耸肩就打算推开他,没想到被高自己一个头的家伙抓住了肩膀,随后那人双臂一使劲,自己就被拥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他们在一起后他问深津那时候为什么会抱他,得到的回答是:“你看起来很需要那个 pyon。”

深津一成拿起他的手,看了看指甲,拿出了指甲刀。良田像只被蛇缠住的松鼠一样不敢动弹。指甲刀锋利的边缘擦过他的手腕,宫城吞了吞口水。

他和深津在一起后这个小毛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变好,甚至变得更坏了。伤口在变大,痕迹在变深,就像是被 撑大 了一样。但深津其实没做什么。哦,不对,他做了很多,从打理家务到打理良田,他都做得很好。事实上,他做得太好了。

这就是真正从容的人该有的样子吗?每一个心怦怦跳到必须把手藏起来的瞬间,宫城都会想起深津一成。深津是镜子,一面一面地压在心底,映照出千万个虚张声势的宫城良田。深津一成让他第一次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那人越来越密集地投过来的目光一点一点腐蚀着宫城良田,让他溃不成军。

他有时候会想到哥哥,因为哥哥也是那种什么都能做好的人。下意识和深津撒娇的瞬间,他心中的罪恶感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起。

“一成,要是没有你,将来我该怎么办啊?”他叹息道。小个子控卫被肤色明显白一号的人圈在怀里,左手被那人举着。咔嚓,有些长的小拇指甲被分成两部分,较小的那块蹦起来,落在大腿上铺好的报纸上。

“你要分手?”

平静的湖面荡开一丝波澜;深津这句话没加口癖,宫城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深津的目光总让他有点刺痛,但又让他心底有一种隐秘的雀跃。他吞了吞口水,干巴巴地说:“不是。”

深津低下头,继续专心给他剪指甲。

“我只是想,太依赖你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 pyon。这样很好 pyon。”

深津的声音没有起伏。宫城良田有时候会好奇,深津一成是不是有别的秘密身份。大脑是 AI 的仿生人……之类的。这想法虽然幼稚,但会让他稍微好受点。因为如果他和深津是同类的话,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自己是一个伪劣品,而深津一成则是那个理想产品。羡慕、嫉妒、自卑……种种情绪缠绕着他,他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呢?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他这样想着,感觉身后人的气息突然变沉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 pyon。”指甲剪完了,深津放下指甲刀,拿起盛满了许多指甲碎屑的报纸,随手倒掉,走向卧室门口的顶灯开关。宫城良田起身躺到床上。

你看,就是这种时刻。这种仿佛被读心的时刻。宫城有时候在深津面前即使穿得全副武装,也感觉自己跟没穿衣服区别不大。现在就是那种时刻。

这段话憋了很久,以致于宫城想说的时候一时组织不太好语言。他更擅长组织别的东西,比如组织进攻,比如组织训练;很遗憾组织语言不在此列。他张了张嘴,闭上了。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说什么呢。说我有时候在你身上看到哥哥,虽然你和他一点都不像?说我很嫉妒你,所以我看见你的时候只想毁坏自己?说你把我的事情这样全包揽了,我会幻视自己被你驯养,所以请你稍微放手允许我做一些我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太健康也不太正常,我们要不要先分开一段时间?

一种诡异的感觉席卷了宫城良田。他直觉深津一成此刻好像心情特别好,因为某种自己不知道的理由。

他最后一次张嘴,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句话:“谢谢,辛苦你了。”

“啪”地一声,在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看见深津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让他有点战栗的笑:“没关系的 pyon。”

那是一个知道猎物被锁死时才有的表情。深津语气其实仍然很平淡,但莫名让宫城想起初识的那场比赛。那时候,深津看进他的眼底:“让你投 pyon。”

床垫塌下去一块,背上贴过来一片热源。

这个人……宫城感到,或许他所有的心思已经被识破,情绪被接收到,弱点也被已经被看穿。这种完全被掌控又完全失控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颤抖着微笑起来。他往后蹭了蹭,窝进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深津一成的怀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任意识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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