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26 · 结局

赤井在他面前站定,对他说:“我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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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受了伤,一般是先把伤口里的外物清掉,然后根据伤口具体情况进行消毒、包扎等处理,随后等待伤口愈合。但也有特殊情况:有时外物嵌入的位置让取出手术变得比不做处理更加危险,他们就不会再大动干戈,只乖乖等人的伤口长好,把外物封在身体里;经常有听到战争时期存活下来的老兵身体里有着弹壳的事情。

降谷零新近理解到一件事,就是赤井秀一也是这样处理他自己一些伤口的,简单做一下清理然后放着不管,不去再刺激它,静静等待愈合;简而言之,就是不处理。反正只要把外面全都封闭好,伤口不发生严重感染事故的话,还是能活很久很久的:不需要取出,不需要改变,也就不需要流血,不需要受伤。

但有的人想要变好就需要把持续造成疼痛的东西一点点挖出来,用刮骨疗毒的决心,咬紧牙关。坚持住,再坚持住,一定可以的。比如降谷零。

赤井擅自去当手术刀,挖开降谷零的伤口,取出一些东西;降谷零觉得疼痛,礼尚往来去切赤井秀一,居然真的切开了那层厚厚的伤疤。这是他没想到的。他还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会让赤井秀一这么 伤筋动骨 。可能因为降谷零为了生存早早习惯了被世界磋磨得改变形状,而赤井秀一的自我向来坚固,外物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体里,嵌入那些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部分里,便成为他自我认知的一部分,想要取出来,就注定需要先破坏他原本的结构。

降谷零发誓这是个意外。不再恨是一回事,叫他彻底放下是另一回事。他没有想赤井秀一死,他只是……心有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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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兵卫对明明把赤井托付给他,他却让赤井凌晨进急救这事情的反应没有太大。他只是按下了降谷零的所有反驳和道歉,平静说最近你们工作都太累了,给你放个长的带薪休假,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连风间都拒绝告诉他任何工作相关的内容:“规定是规定,降谷先生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于是降谷零意识到,真正的结局不发生在在他们的清剿行动顺利完成的那一刻,而是在他心里放下的那一刻。他不放下,就会永远有旧日的幽灵来纠缠他。

这个幽灵可以是黑泽阵,可以是赤井秀一,甚至可以是苏格兰,以及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人。

而他把那些东西在心里留那么久,闷到腐烂,闷到发霉,闷到甚至开始伤害自己,或许也是因为,那段时光里保留了很多自己不想放下的事和不想放下的人。如果这么放下了,他会觉得是一种背叛。

他坐在 ICU 外面,看着手术室惨白的光反射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沉思。我真的 能 放下吗?我真的 要 放下吗?

赤井身体里有旧弹片,但之前一直没什么事,可能这次大规模的烧伤和炎症触发了身体里的什么机关,引发了过于强烈的排异反应。医生跟降谷零解释的时候降谷零的大脑还浮在半空中,后面的话更是零零碎碎地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么一个大概的印象。但降谷零在朦胧中灵光一闪,觉得赤井秀一遇到的事情可能不完全是生理上的事情。人的身体和心灵结合得远比他想象得紧密。他手腕上被赤井秀一画过的玫瑰的地方颜料早就洗干净了,颜色都掉光,又露出旧伤疤。那块皮肤隐隐作痒。

他抬起手,把那块肌肤贴在唇上,吻了吻。

手术四天以后赤井秀一睁开眼,妈妈和妹妹在病床左手边看着他。他问零呢,她们说降谷警官休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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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在病房里时不时会收到降谷零寄来的明信片,地址是各种旅游景点。明信片大多没什么重要的话,问候一下身体,记录一些小事。到后面很多明信片干脆就是空白,但是赤井知道这是降谷零寄来的。有时候赤井看着降谷零寄来的照片和明信片,会开始想象降谷零以后的生活。工作狂会攒下很多假期,休年假的时候就去各地旅游,职级稳步高升。他可能会结婚,找个温柔体贴的女孩,生下后代,然后抚养他们长大。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降谷零会逐渐好起来,变成一个健康的、稳重的、平和的,和自己再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这里,赤井就会觉得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两个月后 FBI 那边来消息说琴酒和残党全部落网,那时候降谷零刚旅游完回来,带了一束花来看他,坐在他的床边给他削兔子苹果。所以对于赤井秀一来说,故事真正的结局发生在一个看降谷零低头安静削苹果的下午。

但一个故事的结局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毕竟生活没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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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行李箱去机场的时候有点恍惚,毕竟没想到会在日本待这么久。他的父亲已经理解他的选择,没再暗示他全家一起在日本定居工作的事情,给他送行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降谷零站在一边,和他的距离十分恰当,是一个和关系还可以的同事站在一起的礼貌距离。

赤井在他面前站定,对他说:“我不抱歉。”

降谷零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

赤井只是继续说:“我也不想说什么重新认识,或者重新开始的话。” 因为你我就都是这样的人。 很难算清他们之间的谁亏欠了谁,这笔账太久远又太凌乱,赤井不想把这些理明白以后一刀两断。但他已经明白一件事,就是他可以忍受自己的生活里没有降谷零,但他无法忍受降谷零的生活里不再有自己。

“但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并记住此刻的心情。”

然后他当着父亲、母亲、妹妹、以及所有来送行的同事的面,捧住了降谷零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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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一是带着一个印在脸上红红的巴掌印上飞机的。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开始清点自己的假期,什么时候能再来日本呢?零喜欢玫瑰花吗?巧克力呢?他托着下巴,看着窗户里的风景变换,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先送支润唇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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