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24 · 坦诚
“怎么,终于知道该滚蛋了?”
宿醉的代价当然是头痛。降谷零从床上醒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闻着咖啡的香气,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上周五的早晨。唯一的不同是,这周他身上清爽得很,没有酒气或者出汗之后黏黏糊糊的触感,应该是赤井秀一给自己洗过澡了。
要是上周的自己,恐怕现在会直接跳起来吧。降谷零想,这么看赤井秀一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全无感觉?
他走到餐厅的桌子前面坐下了,赤井正在煎蛋,滋滋作响的香气里,降谷托着下巴打量着赤井的背。狰狞的边缘都收进去了,几乎没露出什么新肉。他拿出药贴过去,在晨光里把药膏地抹开,看着白色被均匀推开到失去颜色:“恢复速度惊人啊 FBI,照这个趋势下周一你就能去上班了。”
“早。”赤井秀一和他打了个招呼,“你们真有意思,喝酒聚餐不挑个周五晚上,非要在周四。”
“你们”,降谷零注意到了赤井措辞里的距离。什么意思,挑刺?他本来在想晚上要不要下班回家做一顿饭,就当感谢赤井对自己的照顾(毕竟他不是那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但听到这话顿时就打消了念头。降谷零确实不恨这个人了,但是有些长期积攒下来的行为模式并不能一下子扭转过来。
他叩问自己: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回来做这顿饭呢?
他看向客厅外接近阳台的地方,自己昨天的制服已经洗好了,正在那里晾着。风转着衣架,已经晾干的布料就那样招展着。
“因为周五晚上大多数人都有安排嘛。”降谷零忍住了呛他的冲动,“陪恋人啊家人啊什么的……”
“嗯,”赤井秀一转过身,把煎好的鸡蛋放在烤吐司上,拿出两片火腿和芝士,问他:“所以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表情都不太好。
降谷零是下意识想要说没什么别的事情会回家,但一想到刚刚自己说过“陪恋人和家人”就浑身不自在;赤井则是懊悔自己这话有点越线。他发誓他说出口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地想逗降谷零:他刚想着不要再模糊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界限,在降谷零好起来之前不再干涉他的个人空间,就犯了这种问题。
不能再等了。赤井秀一下定决心:周末就搬出去,不然这种忍不住的次数还会越来越多。他完全知道寻常社会定义里的朋友之间该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标准交互行为又是什么样的。做完该做的就退场,他不一向是这么雷厉风行的人吗?沉浸在思绪里的赤井没听见降谷零的回答,只是注意到降谷零吃完走了,身体机械地洗了盘子,大脑里却盘算着接下来的该做的事情。
降谷零正常点下的班。他最后还是觉得给赤井做一顿比较好,中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饭自己来做。推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被夕阳映红的木质玄关,但同时也看到了赤井秀一黑色的枪盒靠在墙边,装随身文件的双肩包都则放在鞋柜的最高层隔板上。他扫了眼包,鼓鼓的,大概是装了不少东西。他只觉胸口升起一股热气,换鞋进了屋,赤井的电脑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还亮着,幽幽荧光在夕阳里不算显眼。降谷零扫了一眼,是附近酒店的订房信息。
马桶冲水的声音响了起来,走廊里的厕所门被推开,赤井秀一推门出来了。
降谷零环住胸:
“怎么,终于知道该滚蛋了?”
赤井面对他的怒火却没有之前的从容,甚至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是……本来中午就打算搬出去的,你打电话说晚饭你来做,我就想……”他的声音黯淡了下去,就连肩也缩了起来。
这样的赤井倒是不常见,平时的自己看到了肯定会觉得扬眉吐气,可今天却只觉得心头的阴火腾地旺盛起来。 你平时那副神气样子去哪了?嗯? 降谷零不明白自己这燃烧的情绪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它们,只好一股脑地把它们挤出喉咙:“你把我家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宾馆还知道付钱呢。”
赤井秀一垂下眼睛,睫毛颤动,没有看任何人。他在回避目光交流,是一种示弱。降谷零明白这一点,但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焦躁地欺身上前,掐住赤井的下巴,扭向自己:“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赤井眨了眨眼,对上降谷零浅蓝色的眼。英文里有个常用的用来形容浅蓝色的眼睛的词汇, piercing ,对应过来的意思大概是,凛冽的、穿透性的眼睛。穿透性,是这个词了。他觉得降谷零的眼睛真的快把自己的心穿透劈开了。有什么可说的呢?事情就是这样。他决定离开了。
赤井秀一紧闭着嘴。降谷零捏紧了拳头,威胁性地扬了扬:“说不说?”
赤井轻轻握住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赤井知道,如果降谷零揍了自己,降谷也会难受——他是那样坚信互不亏欠的人。
但这举动被降谷零理解为确定他不会无故打人的挑衅;赤井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很了解你,你不该伤害我。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更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莫名其妙和赤井各种肆意妄为的决定,他晃了晃拳,但他又想到赤井背上还没好透的伤。种种混乱的情绪让他的大脑被一阵白光占据。他松开手,低下头,张开嘴,一口咬在赤井秀一的脖子上。上次咬的不深,过了快一周其实也只能看见伤疤了,这回他下了死力气,霎时间血流如注。
赤井倒吸了口气,抬起手。降谷零以为他要回击了,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赤井秀一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叹息似的询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赤井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想问降谷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降谷的心情。过于详细的询问只会变得有引导性,那并不是自己希望的。“你本来就不欢迎我吧?有什么不好吗?”
降谷一口气堵在嗓子里,瞬间被茫然攫住。他松开嘴磨了磨牙,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我没有想留你的意思……”他仿佛说服了自己般,有些游移的语气坚定了起来:“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对,就像你之前说的,你需要我,不是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离开?先前明明那么信誓旦旦!”
赤井摸着降谷的金发,几乎是庆幸这个姿势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他知道降谷零控诉的是自己曾经许下陪伴的诺言——虽然形式上不能算得上是诺言——但确实某种程度下是他的宣言,然后又背叛、撤回了这个宣言。降谷需要自己,但会表述成自己需要他——就连这点都这么惹人怜爱。赤井秀一的心动摇着,他轻轻地说:“分别总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就算我需要你,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降谷零冷笑:“人的一辈子总要死的,那我现在把你杀了就是对的?”
赤井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再迂回着说话降谷零恐怕是听不进去了,只好一咬牙,把自己心底的想法原封不动地摆上谈判桌:“我觉得我们住在一起对彼此的影响都太大了。先不说影响好坏,但我希望这些变化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人一辈子大多数时间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如果不是自己做的决定,总有后悔的一天。”
他说完,手上也停止了动作,只是虚虚地盖在降谷零的脑袋上。他一向觉得自己坦诚,但说出这一番话仍然消耗了比他想象要多的精力。他闭上了眼,等待降谷零的审判。
降谷零只觉得心口浑浊的情绪突然沉淀下来。他咀嚼了一会儿这变化,倏地开口:“……什么啊,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赤井秀一刷地瞪大了眼。
“你害怕我后悔。你害怕我怨恨你。” 你害怕自己失控,对我施加多于你认为正常的影响 。降谷零心头一片澄明:“真是彻头彻尾的自大狂啊,FBI。你想把后果都揽自己身上,我可不同意。”他笑起来:“你难道没有想过,被你影响,也会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如果我后悔,肯定是你干了些什么。”
降谷零看着赤井秀一那称得上的是茫然的表情,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你放心,真到那时候,比起自暴自弃,我绝对会……”
他双手捧起赤井秀一的脸,一字一顿:“先、杀、了、你。”
话音刚落,他仰起头,手上使力,吻住了赤井秀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