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18 · 松懈
“再合适的东西都需要练习啊。”
晚饭当然没吃好,赤井秀一把碗筷收拾收拾洗掉了。降谷零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其实没有在想具体的事情,但这种空白让人难以忍受。平时这时候他都还在警局——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但他和赤井秀一关于工作的讨论莫名其妙地转向了别的方向,问题没处理完,现在去警察局也没什么能做的。他感到无所适从,在别人怀里哭这种事他从进了中学以后就再也没干过了,他也没有心思刚把脸擦干净就和人继续对峙。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但是东京夏夜凉得不能算快,降谷零仍然能感到夕阳的余温打在自己的皮肤上,散发着多余的暖意,让人感到有些燥热。
他想起自己对赤井秀一的论断,并开始反思:可能有些事情对于赤井来说确实比工作——即使这个工作承担了重大的意义——还要重要。他回想赤井秀一的卧底身份是怎么被发现的。赤井去接头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为其安全考虑决定上前劝他离开,但这位“无辜”的老人其实是组织派来试探他的高层,最后他因为这个事情暴露了。虽然赤井秀一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原因,但降谷零毕竟是组织里的情报专家。作为赤井秀一的半个同行,他当然也嘲笑过这人在信息方面意识太差了,不仅可能导致自己涉险受伤乃至丢掉性命,更是可能牵连整个工作组的进展,让其他人的努力和牺牲前功尽弃。 美国人 。他曾经这样半带着嘲讽地想。
现在想来,也许是自己太过武断?除了冲动和不谨慎——不是说赤井秀一就没有这种特质了,但是,如果抛开那些带着情绪的眼光,其实赤井做出选择的原因是他认为有些东西会比那些顾虑——降谷零自己经常有的那种顾虑——更重要。比如,一个无辜老人的生死。难道所谓的“保护”就是要靠牺牲一个个无辜的个体换来的吗?
降谷零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总在思考这种议题,但他其实不愿意想太深。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什么深不见底的悬崖边,凝视着黝黑的虚空,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了,不可以再前进一步了。前面是很危险的东西;他多年的生存直觉告诉他,再向前就是毁灭。那是他不应该触碰的某种禁忌,他抖了抖。 就像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一样。
赤井秀一洗完碗穿过走廊看到降谷零枯坐着,又回过身去,搬开沙发旁边的杂物:“今天我打扫的时候发现了这把吉他,质量不错,就是好久没用走音了,我就调了音。希望你不要介意?”嘴上虽然这么问着,他却不等降谷零作反应,直接打开了盒子,把那把木质吉他拿了出来:“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吧,要不要听听曲子?”
赤井秀一的声音放得比较低,降谷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太听清楚,等听到音乐后才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他听出来了赤井在弹什么,是他喜欢的乐队和喜欢的曲子。
此时天空的颜色正在褪去,处于黑色降临之前有些微妙的惨灰阶段。光打在赤井的皮肤上,显出一种浅淡的蓝色。他半靠着沙发的扶手,脸微微侧着,眼神落在自己按弦的左手上,目光却有些悠远。他手下的曲子没有原曲沉重而激烈的情感挣扎,因为只有吉他,单薄的音色勾勒出有些无奈的轻盈。但这音乐仍然是美的,降谷零听着,撑着下巴,在心里默唱着歌词,神思有些分散。
音乐充盈在这片黯淡而柔和的天光里,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躯体也变得沉重,久违地,他感到了疲惫——这可是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察觉过的情绪。
音乐的短暂空隙和刚刚的认知让降谷零抬起头,但赤井仍然继续弹奏着,只是眉头蹙了起来。不过曲子也接近结尾了,赤井又弹了十几个小节曲子就弹完了。赤井抱着琴,也没有继续,抬起头看过来。降谷迎着他的目光,已经修整好了自己的精神状态,托着下巴有点散漫地问赤井:“没什么想表示的吗?”
赤井耸耸肩:“我刚开始学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左手练右手琴占便宜,我确实有一段时间是用的正常的琴,所以算是有点基础。发展到后面利手的限制比较大,最后还是改用左手琴了,这回来得急,没把我那把拿过来。”
降谷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他以前总觉得赤井是故意听不懂他的话,现在他有点不太确定。不过他已经不会为此生气了,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不适合你的东西总会出问题的。”就起身把客厅的灯开了,几道僵硬的白光敷在玻璃上。他举起双手,准备伸个懒腰,同时觉得自己有点口渴。
“再合适的东西都需要练习啊。”赤井也站了起来,把吉他放回包里,“所以,怎么样?要不要陪我一起练习呢?Zero?”
降谷听他上一句话还在想你原来听得懂嘛,下一句就被呛住了,懒腰伸到一半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的脑内划过一些近年来欧美热曲榜单里的歌词比如 “play me like your first guitar”(“像你摆弄你的第一把吉他那样摆弄我吧”),只好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喝水,不然此时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赤井看到他这反应,也顾不上把吉他盒的拉链拉好了,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看他的情况。降谷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当然也不想告诉赤井自己脑子里在飞什么念头,就伸手去推他,被赤井顺势带着按在椅子上,又咳了一会儿,总算把气理顺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面对赤井询问的目光,第一次忘了要说什么,又觉出略微的窘迫。然而,在这轻微的尴尬中,一种棉花般的情绪猛然膨胀开,在降谷回过神来之前,他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那是一种放松的感觉,他几乎自己都要遗忘上次放声大笑是什么时候,所以比起快乐最先感到的却是茫然和震惊,随后被一些松软的氛围取代。赤井被他这一串反应搞得有点不知所措,降谷已经拿过自己餐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放好杯子以后他迎着赤井的目光,翘起尖尖的下巴,笑笑地问:“练习什么啊?”
降谷零也不是装傻,他当然知道赤井说的肯定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儿,但如果是,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所以他可以足够气定神闲地去问赤井想要的是什么。
他身上的这股轻快的气息不知怎么传递给了面对的人,赤井秀一低头看着降谷零眉眼弯起的弧度,双颊泛红眼里带着水光,心底觉得有什么东西塌了一角: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想要亲亲他的脸,也想要一直抱着他,很久很久也不撒手。这是一种类似于依赖的情绪,赤井秀一第一次意识到,也许不仅仅是降谷零需要人照顾, 自己也在某种意义上需要(甚至是更加需要)降谷零 。他于是伸出手,捧住降谷零的脸:“练习让我在你身边啊,零君。”
他能看到降谷听到答案后微微放大的瞳孔,但更没想到降谷只是稍加思索便点了点头。这回倒是轮到赤井惊讶了。
“练习嘛,倒是可以,不过有些事情要先说明。”降谷零站起来,他不喜欢谈判的时候显得太没气势:“首先,你得接受我们之间的不同。工作对我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来干涉。”他的大脑此时终于清明了,没有那些遮遮掩掩的心思,说话也利索起来:“你的想法我会听,但也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利用私人关系粗暴干涉他国的事务也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
赤井愣了愣。这些话里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想到那一层。或者说,他没有想过以降谷零的性格会这么直接和他讲出这些——这种坦诚让他欣喜,虽然眼前的降谷已经和他刚刚到来时那种风一吹就好像要飘然而去的样子截然不同,不再令人担心放着不管会死掉, 看起来不那么需要自己了 ,但是赤井由衷地为这种转变感到快乐。他看着站起来的降谷零骄傲又漂亮的小样子,心里痒得不行,应了一声“好啊”又实在没忍住,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小个子男人。
“喂——第二条是不要不经过允许就随便抱上来——唔——啧——还有亲我——啊——摸也不可以!”
后面这些条款赤井当然没有答应,他光明正大地假装没听到,也没做回答:这是降谷君在撒娇,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