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16 · 病人

“我知道。”这回轮到降谷零发愣,“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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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早晨一般是降谷零的忙碌时光,今天尤其如此。坠毁的直升机在排查后从里面清扫出部分肢体,根据 DNA 鉴定比对有琴酒的部分,另一些肉块则是剩下没被抓获的党羽。最重大的突破大概是坠毁的飞机里面有个保险箱,虽然被人打开了拿走了里面的文件,但从内壁上获取了一枚之前都没录入过库的指纹,经过推测可能是从未被抓获的组织老大的指纹。降谷零脚不沾地在现场和鉴证科来回跑了一上午,风见说他脸色不好,劝他多休息,他当然没听。

午休他提了食堂的饭回公寓。赤井秀一光着上身晾衣服,安室透进客厅的时候看到他背部一片狼藉,有的地方露出粉嫩的新肉,有的地方在结痂,还有的地方被泡得发白。他把餐盒撂在桌子上,洗了碗布置了餐具,叫了声“吃饭了。”

赤井秀一答应了一声,把最后一件衣服晾上去,去洗了把手。两人坐在桌前,双手合十,一同说了一声“我要开动了”。安室透瞟了赤井一眼,没怎么言语。赤井主动问他事情的后续,他就把大概情况和赤井说了一些:“下一步是排查附近的医院、药店以及所有的地下渠道。可以从现场情况推断出他们断肢和烫伤情况很严重,应该走不远。以前捣毁基地的时候已经把他们大多数的医疗资源全都清缴了,就算他们止痛药和抗生素有提前备用,血浆和全血这些需要冷库的东西他们没有能力获取,要么只能从医疗渠道搞要么从外面调资源,不管做哪个选择,都能让我们抓到他们的尾巴。警察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不希望我继续插手。”赤井秀一尝试去读他话外的意思。

“你还是先休息。”降谷零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把在喉咙里憋了一上午的话说了出来:“对不起。”

赤井秀一有些惊讶,随后蹙起了眉头。降谷零和他解释:“如果不是我晕倒,你不会受伤。”看着赤井张嘴想说什么,降谷零直接打断他,虽然说的是软话,但气势却很硬:“是我的原因,给你添麻烦了。”

“你生病了。”赤井秀一指出。

“我知道。”这回轮到降谷零发愣,“有什么关系?”

赤井秀一没说话。降谷零看他吃得差不多,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赤井去水池旁边打开水龙头,降谷零把餐具递给他,像是想说什么似的。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赤井看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张嘴的意思,便转回去拉开头顶的柜子拿出洗洁精和海绵,开始洗碗。他心里想了很多,但是都憋了回去。流水和海绵摩擦瓷器的细微咯吱声填充了空间。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碰了下他的背,在这间隙里开口,补充了一句话:“我不是一个躲在病人身份背后的懦夫,没有做到就是没有做到。”

这句话的声音很低,降谷零也不确定赤井秀一有没有听见,但是他确实没收到回应。他不理解自己刚刚这一瞬间的冲动,他并不是爱自证的人,很少会做出一个不留神就让想法溜了出来的行为。但他确实这么认为,生病以及确诊并不意味着他就天然是虚弱的,这并不改变他的肩上的责任。或者说,他觉得这并不改变自己的任何东西。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赤井秀一说他病了的时候,自己浑身血液一瞬间都燃起了抗拒。就好像被人放在弱者专用的小椅子上体贴和怜悯……尤其是来自于眼前这个人的这种情绪,他拒绝。

但他也不知道赤井秀一是怎么想的,在冲动过后没有得到回应让他觉得自己闹了个笑话。血液里的温度涌上脸,他再一次感到无措,于是轻手轻脚地去门口穿衣服回去上班。

他离开的时候,赤井隔着水声说了一句话。“你愿意说这些,我很高兴。”

当然,这句话淹没在水声里,就如同许多发泄到半截的情绪,不上不下的。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房子再次恢复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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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其实活也不多,那些排查其实不用他这个级别的人出外勤去查,一般情况是留在警察局比较方便调动,但降谷零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更何况他这下子心里憋了一口气,就更不想坐着了,穿着无袖高领套头衫就想往外冲。他上司本来在办公桌前支着下巴乐呵呵地看着他,接了个电话就把他支到鉴证科去了。本身他也没多想,但奈何这上司开口还带着三分讨好的口吻,全日本也就一个人能让他用这种口吻说话——那个 FBI。

他的上司——赤井务武,出于一些降谷零不知道也并不太关心的原因,似乎一直隐隐地透露出一种有求于赤井秀一的味道。降谷零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就算 FBI 再穷再寒酸,赤井秀一也不应该缺钱到必须住自己家里,这实在破坏他的个人空间,但看朱蒂和卡梅伦的样子似乎又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直到他们一起受伤之后他看到赤井务武绷着脸指挥医务人员移动现场,之后提着一篮子水果去见赤井秀一,还试图举着苹果和刀,降谷零才猜出来这个安排是谁的手笔。

当然,赤井务武没来得及下刀就被其他手续事务叫走了,留下降谷零对着苹果发愣。他端详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赤井秀一趴在床上的样子,利落地把苹果切成八瓣,去芯后做成半月状,斜切两下划 V 字,去掉 V 字凹陷处的果皮,剩下的部分镂空一半。赤井秀一听他忙,问他在做什么,降谷零削好了兔子苹果,用牙签插着给赤井秀一看。赤井秀一挑了挑眉,用嘴直接全咬掉了,一边吃一边注视着降谷零。

降谷零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赤井秀一的鼻息扫过他的手指,有点痒。他想笑,下意识觉得要忍住,但也没有认真去忍,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小小喜悦情绪还是从心底蔓延到指尖。赤井秀一几口吃完,很认真地问他笑什么。他绷着面皮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哄小孩用的,我觉得警视长是想给你削这个就切了。”说完自己没忍住,笑意还是淹没了脸颊。赤井秀一看着他的笑若有所思,不由得嘴角上翘,也露出一个非常浅的笑,自己伸手包住降谷零的拿着牙签的手,停了一阵,仿佛在感受他的皮肤触感,之后才把牙签从降谷零手上拿走,一只胳膊支着自己,把剩下的苹果插着吃掉了。

他咀嚼着苹果,但一直看着降谷零,周身漾出一种放松的氛围。降谷被他这么一看,心情就像扇着一颗雀跃心脏的蝴蝶翅膀节奏突然沾了蜂蜜似的,粘稠中带了一点清香和甜蜜。他突然有点不想看赤井秀一,就去摆弄果篮,掩饰性地拿了一个橘子出来,回头看赤井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只好又扭回去,背着赤井秀一把橘子剥了。他能感到来自赤井的视线,一点点在自己的身上游走,走神间弄破了橘子瓣的表皮,皮肤感觉有些黏腻。他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胡乱把剥好的橘子塞进赤井秀一的手里,就出门去洗手了。

降谷的手上还有赤井秀一皮肤残留的暖意,熏出橘子汁水青涩又带着些许酸甜的味道。拧开水龙头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顺便把手举到鼻子前闻了闻,确实是普通的橘子,没什么特别,他也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凉水带走了这些多余的触感、温度,冲散了气味,他正关上水龙头,一抬头和办完事情来上厕所的赤井务武打了个照面。他的这位上司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脑袋点了点病房的方向:“秀一,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这下倒好,降谷彻底没有拒绝赤井秀一住进自己家的理由,上司的语言中也透露出默认了这种操作。他在鉴证科翻着片子,大脑里面狂翻白眼。个人生活上赤井秀一造成的麻烦他可以忍受,不代表他会允许自己的工作内容受到摆布。他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摆明白了,但或许赤井秀一对自己的底线还不够了解,回公寓他还要再和赤井谈谈这个问题。他盘算着,下班去杂货店买了晚饭的食材。

推开公寓门的时候他听到菜刀和案板碰撞的声音,一转头看着赤井仍然光着上身,前面松松罩了个自己做饭用的围裙,正在切菜。降谷零放下手里的袋子,走过去搡他:“你一边去,身上少沾点油烟。身上伤还在呢,洗澡麻烦得要死,我可不伺候。”

赤井秀一从善如流地被他推开,耸了耸肩:“不用,那种事情我没想过让你帮忙。伤在背上,又不是手脚。”他解开自己的系带,露出被大大小小伤痕覆盖的精壮腰身和优美的人鱼线,把围裙往降谷零头上一套,环住他给他系围裙。

降谷零整个人被圈在怀里,身体仍然发僵,他话头噎了一下,瞟了赤井一眼,嘴上依然不饶人:“那你这是在干啥?”

赤井秀一打了一个蝴蝶结,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降谷零的脸:“这是病人想要吃点好的。不过分吧?”说完也不给降谷零回答的机会,自己施施然拖着一身的光荣战绩出去了。

降谷零把菜端上桌的时候还在想,赤井秀一居然也会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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