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15 · 确诊
“喂?还在班上吗?”
“什么?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吗?”降谷零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好看医生的?”
赤井秀一趴在床上,半长不长的黑色的头发都拨到一边,背上的烫伤都经过了初步处理,该剪的衣服剪掉,几个面积较大的水泡也抽出了体液,上面盖着一层纱布,纱布上面是用简易保鲜袋包的冰块——冰袋倒是也有,但效果不如冰块。降谷零身上倒还清爽,只有胳膊上有一些需要简易处理的伤,冲了两小时冷水,医生看了说倒是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此时他正坐在自家地板上,换了一个背心,露出身上斑驳的吻痕,一只胳膊杵在膝盖上,托着腮看着赤井背上冰块的状况,旁边是一盆小梓从波洛咖啡厅送来的备用冰块:“好像又化得差不多了。”
赤井秀一侧着头看着他,眼神柔和:“你需要一些专业帮助。精神科,或者心理咨询?”
“……你什么意思?”
“退行、躯体化、创伤记忆闪回、睡眠进食问题。”赤井侧着脸看着降谷零的表情,“说真的。”
“我以为都市传说里 FBI 只会给探员培训犯罪心理学?”降谷零的口吻是调侃的,但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木木的。有什么巨大的、荒谬的东西正在从赤井的语言里面慢慢渗透出来,他一时抓不住。
“也有一些临床心理治疗。为了自助。”
“看起来不怎么成功啊。”降谷零冷笑一声,低头给赤井秀一背上的冰块袋子换上新的,起身拿起换下来的:“我丢冰箱里去。”便大步离开了卧室。他觉得很难概括自己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感到呼吸不畅,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发热、燃烧……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状态有问题,但不知为何,亲耳听到别人的建议仍然让他……不适。
“我没有问题……我很好……”他弯下腰把化成水的保鲜袋直接扔进冰箱的冷藏层,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也挺讽刺的,降谷零想,前几天自己还在找机会下毒,现在居然主动开始给这人做饭了。他随便切了些葱,以前存的蟹肉之类的稍微处理了下,烫熟,随后煮上高汤。冰箱里还有挺多剩饭,高汤沸了之后取了两个人的量倒进去煮个几分钟,再把海鲜丢进去,敲了三个蛋,把盖子一盖,焖熟了这一碗拼拼凑凑的杂炊粥。
把晚饭端进屋里的时候,赤井秀一似乎已经睡着了。窗外夜色已经蔓延开,习习晚风吹动卧室的窗帘。赤井趴在床上,呼吸声均匀,还偶尔发出一两句梦呓。还说我呢,降谷零心想,你自己明明也需要……他走到床头,看到赤井紧皱的眉头,又想起他脆弱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已经亏欠了这人许多。他想。降谷零慢慢地坐在床边,替赤井把背上的冰块袋子暂且都扔到盆里,随后推了推赤井。赤井的呼吸仍然很均匀,只是抓住了降谷零推他的手,鼻子里面闷出一声拉长的哼哼。降谷零拿他没办法,又怕碰到他背上的伤,只好蹲在赤井前面,刚想叫他,赤井的呼吸却突然顿了一下,随后,他猛地睁开眼。刚睡醒的赤井秀一神情有些奇异的错位,呈现出一种带着凶猛的茫然。他眨眨眼,辨认出眼前的降谷零,面部线条顿时柔和了许多,大脑像是反应了一会儿,用屁股顶着床腰部发力悬空翻了个身,保证背部不沾到床,慢慢坐了起来。
“随便给你做了点儿。”降谷零用勺子舀起一勺粥式杂炊,吹了吹,送到赤井嘴边。赤井的胳膊背面也受了伤,医生的建议是最近几天要少用胳膊发力。赤井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带笑意瞟了降谷零一下,张口抿下这一口粥。
“不怕我下毒?”
“认了。”赤井想要耸肩,但牵动的肌肉让他表情有些扭曲:“说真的,不做心理咨询,起码还是去趟精神科。”
降谷零又舀了一勺粥:“你自己去过吗?”没等赤井回答,直接往他嘴边一怼。等赤井吞下后又舀起粥把勺子往他嘴边一杵。二人就在沉默中度过了晚饭,赤井再次趴下,降谷零给他背上铺上冰块,把餐具收拾了准备出去的时候,听到赤井趴着,语气幽幽:“对我没用。”
“那为什么还要劝我呢?”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想把你拉到我这边来吧?”赤井秀一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什么很遥远的地方。
降谷零没回话,走出了房间。夜已经彻底降临了。他的公寓处于还算繁华的地段,临着马路,楼底下车灯川流不息。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被风吹拂着,身上的那股闷气终于沤了出来。他明白自己哪里不高兴了:他不喜欢赤井的口吻……像是把自己放在什么隔离箱里面观察、评判的,一个 案例 。高高在上?也没有。但是确实一瞬间让他觉得很遥远。降谷零讨厌这种距离感。他想起白天那个灼热的吻,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摸上了唇。
“好吧……就让我看看你的心理学功底究竟如何……”他叹了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还在班上吗?”
第二天早上赤井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眼下青黑已经睡着的降谷零。他背上的伤似乎不再发热了,便爬起来上了个厕所。路过书桌的时候,赤井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舍曲林、劳拉西泮、盐酸普萘洛尔和碳酸锂。塑料袋下面压着诊断检查报告。他看了看,诊断和他想得差不多,药品一片没动。
他弯腰,拎起那一袋药,丢到垃圾桶旁边。且不说精神药物依赖或者更严重的,成瘾性问题,光是这些药物的副作用,就会废掉降谷零作为一个高级警官的能力,就像它们会废掉自己作为特工的能力一样。所以降谷零根本没动。所以他才说对自己没用。但有了诊断,降谷零才能理解自己身上在发生什么。
虽然这种理解不一定有用,还通常伴随着痛苦。一种清醒的痛苦。
赤井秀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注视着晨光中沉睡着的,微微嘟着嘴的降谷零,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恭喜穿过无知之幕,欢迎来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