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伸手回抱住他。

“你认识他？”那人问降谷零。降谷零只是笑。

赤井秀一并不搭理那人，握住了降谷的胳膊，低低地说：“明天还要出任务，先回家。”

酒吧内部很暗。降谷零轻轻地把手搭在赤井的身上。红色、蓝色和绿色的霓虹灯光依次扫过二人肌肤交握的分界线。降谷缓慢而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了赤井的手指，一字一顿道：“赤井，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低着头，没有看赤井，也让赤井看不到他的表情。

赤井秀一沉默了。他晃神一阵，回过神时已经看不到二人的身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黄光扫过，光柱和阴影把立体的空间切割成平面的图像。流光顺着他的指缝落入手心，攥住拳头仿佛就能抓住——但没有。明亮的颜色无情地从拳面掠过，再次留下黑暗。他张开手掌，举了起来。这回是红色的光了。他摇头，快步走出酒吧，开车回了降谷零的公寓。

公寓里面静悄悄的。他在门口换鞋，没开灯。带着水汽的晚风伴着天鹅绒天空的紫色阴影从窗口漏进来，毫无自觉地霸占了空间。赤井不由得露出一个有些柔软的微笑。他第一次来这里时，降谷零喝得烂醉，软软地扒在他的身上，像个大型猫科动物。他一只手架着人，另一只手扶着墙，半拖半拽地把降谷零扯到床上。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降谷竟然就会让自己如此被牵动，实在出乎意料。

他走进了降谷零的——当然现在也是他自己的，房间。米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心头有什么东西迎风招展，舞动。他感到一种热诚，一种迫切：想要了解降谷零，想要知道对方的过去，对方的现在，对方的将来，想要猜出对方的想法，想要理解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真诚地希望降谷零能过得幸福——这个念头是刚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但却无比自然，仿佛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不，这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赤井秀一想。这个愿望的阴影沉在他心灵的海底，时不时地就冒出一些泡泡浮到水面上：在他抓住降谷零手的时刻，在降谷零握住他的手的时刻；在他们视线相交的时刻，在他们视线没有相交的时刻；在他们共处一室的时刻，在他们彼此分别的时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这一点。赤井没有开灯，整个人瘫倒双人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降谷零的气息。

梅雨季的气流都很湿润，城市里这个时节也听不到鸟叫，只偶尔有汽车轮胎驶过积水的声音。外面没过多久下起雨来，空气里泛起一阵奶白色的雾。突然地，在这深黑的宁静里，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惊雷的声音随后炸开，赤井秀一睁眼，皱着眉看了眼手机。

不同于白日的毛毛雨，电闪雷鸣之后，这雨的势头大了起来，噼噼啪啪地捶打着玻璃窗。赤井秀一躺不住，起来把整个公寓所有的窗户都关上，随后打开空调，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了一阵手机，最后走到门口，从伞架上拿下唯一一把雨伞，披上外套出了门。

暴雨砸落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天地。赤井秀一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出门直奔公寓附近的公园，成功在人行道边的一条长椅上找到一只浑身湿透的醉猫。天是黑的，路灯投下淡黄，被雨滴的线条切割成一块块碎片，跌落在降谷零的脚下，像一座座晶莹的墓碑。降谷零瘫在长椅上，浑身的衣服湿成半透明，眼睛被赤井秀一的强光手电筒一晃，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赤井秀一关掉手电筒，降谷零放下手；他们隔着暴雨再次对视——也不能算是对视，赤井撑着伞，脸的上半部分被遮住，降谷零并不能看到他的眼。只能看到赤井被勉强照亮的下巴、满是水痕的外套和沾了雨粘在身上的裤管，以及一双彻底浸透了的运动鞋。赤井看着他，随后上前，把伞撑到降谷头顶。他另一只手褪下外套，罩在降谷零冰凉的身体上。

“好冷。”降谷零低声说。他们离得很近，但这句话赤井听得很清楚。

“我知道。”赤井回答。他弯下腰，伸手揽住降谷零，在暴雨和路灯构成的明亮瀑布和雨伞以及外套打出的黑暗阴影里，他轻轻询问：“走吗？”

降谷零愣了一下，最后伸手回抱住他。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一路回到了降谷零的公寓。

降谷零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脱衣服。水珠顺着二人的发丝一滴接一滴地滑落，湿淋淋的衣服一件接一件地丢在地上，赤井锁上门回身，顿了顿。

“怎么？”他问，却没有得到回答。降谷零没说话，把什么东西朝他抛了过去。赤井接下，一看，就知道了：是自己在降谷零临出酒吧时拍上去的追踪芯片。

以降谷零的能力，发现这个只是时间问题。他没想过要瞒着降谷，但他确实担心这位日本公安出事，今天降谷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刚想解释，却听到哗啦啦的水响——降谷零已经进了淋浴间，开始洗澡了。

所幸降谷冲澡冲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赤着脚擦着头发踩在地板上叫赤井：“我好了，你去吧。”语调平平，不升不降。赤井秀一摸不准他的反应，草草冲了个澡就出来了。卧室的窗户被降谷零推开，雨声响彻房间。降谷零抱着胸，捏着半杯酒，听他出来也没抬头。

“我们谈谈？”

“好。”赤井秀一的喉咙涩得发干：“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