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8 · 告别

景光声音里仍然带着他熟悉的笑意。他摸摸降谷零的头发,对他说:“是你肯见我了。”

-

中午的时候天阴了下来。灰蓝色的天黯淡无色,扑面而来的风里湿气沾染着土腥。降谷零把天台的衣服收了没多久,雨就泼下来了。平日,他自认还算喜欢下雨:冲刷一切的雨水总让他感到安宁。但今天,他却静不下心来,整个人都躁躁的;他将原因归结为赤井秀一在客厅里面看书,翻页的声响吵到了他。

谁给的权利?他要吵回去。抱着这样的想法,降谷零把一张摇滚唱片塞进了客厅的 CD 机里,随后大摇大摆地躺在了赤井对面。

熟悉的旋律带起多余的回忆。当时他为了买这张碟,攒了好久的工资,为了省钱有一阵连食堂都不去了,全靠景光的投喂坚持下来。景光会特意多买吃的,说自己吃不完,让零来帮他解决。又或者下厨,说是一人份的不好做,做多了,要他一起来吃。因为有了期待,那样的日子每天都很幸福。音乐在空中卷起浅蓝色的尘埃,又如羽毛般打着旋儿降落下来。降谷听着听着,脸上就浮现一个微笑,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他梦见了景光。还是那个梦,“蹬蹬蹬”,鞋底踩在铁片上,沉闷的声音撞击到四周的铁板,又被反射,回音在空间里交叠。这一次的梦里不再有赤井秀一,只剩景光一个人站在天台边。这是很久以来,降谷零第一次清晰地梦见诸伏景光的脸。景光站在楼顶上,背后是朝霞,在清晨的风里朝自己微笑着张开双臂。眼前的这人轻轻唤着降谷零:“Zero。”

降谷零一瞬间眼眶酸涩起来。他大跨几步走上前,却又突然被恐惧包裹,不敢坦荡地抬起双臂来,不敢去拥抱这位好久不见的挚友。踌躇着,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景光的脸,生怕会把这幻象碰散了似的。他想说对不起,也想说没关系,也想生气,也想撒娇。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鼓胀的情感难以宣泄,一口气堵到了眼边——他觉得委屈,但他又不想开口。降谷最后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景光声音里仍然带着他熟悉的笑意,在梦里摸了摸降谷的头,说:“是你肯见我了。”

降谷零醒了。

他的眼睛还留着那种滞涩的胀痛,很是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聚焦。赤井秀一挪了位置,坐在他躺着的沙发前的地板上,撑着下巴看着他。音乐已经停了,外面还在下雨。雨滴滴答答地敲着窗户。在雨声里,他和赤井对视。

“我做什么能让你离开呢?”他问。他已经有了预感,这个人也许并不会在两周后搬走。

赤井秀一笑了,说:“什么都不行。”

这很公平,降谷零想。无论赤井秀一做什么,他都不会说出赤井想要的那句话,赤井秀一改变不了他。那同样,他也改变不了赤井秀一,无论他做什么赤井秀一都不会离开。

降谷零唇边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他微微撑住沙发,欠起身体,紧盯着赤井的双眸,贴上对方锋利的双唇。他清晰地看到赤井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颇觉有趣地伸出舌点了点这人的唇缝,随后向后一摆脑袋,和赤井分开。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伸出手指点住了赤井的唇:“听起来像表白。”

赤井歪了歪脑袋,像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一样,伸出淡粉色的舌,一边轻轻地、缓慢地和狎昵地来回舔着降谷零的手指;一边用翠绿的双眼斜睨过来,水波荡漾。这是一种柔和到刻意的、带着攻击性却又让人抓不住话柄的与无言的侵略。温度和湿润黏腻的触觉从指尖蔓延到身体,降谷零忽然觉得房间里有些闷。这场由他发起的刻意冒犯被原样打了回来,他确实无可奈何。口干舌燥间,又听赤井问他:“你知道下雨天在我们那边叫什么吗?”

降谷零被问住,又太过焦急想要转移氛围,只好顺着问:“什么?”

“叫‘lover’s day’。因为下雨天出门不方便,所以非常适合做一些……”赤井秀一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别的事情。”

太近了。降谷零只觉心头鼓噪,咽下一口口水。

他的肚子也发出“咕噜”一声。

赤井这回笑了出来。他撑住沙发,俯下身来亲了亲降谷零的眼皮:“不过你确实需要休息。去床上再睡会儿吧。”说完他就进厨房了。

留下降谷零在原地,脸上发烫:谁跟你是情人啊!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赤井说得对,他需要睡眠。所以他爬下了沙发,伸了两个懒腰,回了卧室。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停了。傍晚不晚的时节,已经开始泛粉的晚霞上,渐渐显出了一道虚幻的彩虹。


-

但这是只一刹的烟霞。短暂的美景很快便被夜色吞没。黑夜是人类最长久朋友,当白日的喧嚣和热气远去,人便只能和自己的梦魇面对面。

降谷零向来睡得浅,半夜突然被梦话声惊醒。这梦话自然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同一张床上的——赤井?降谷的身子很疲,晚饭之后早早瘫在床上睡晕过去,也不知道赤井秀一是什么时候爬上的床。不过,两个人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还做过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如果再纠结是否应该同睡一张床,大概只会显得庸人自扰吧?降谷零决定忽视这件事。

人的梦话都很难分辨内容,赤井秀一的也一样。降谷零打开床头灯。赤井面朝着他,四肢肌肉紧绷,蜷着身体,浑身似乎都在流汗,眉头高高隆起、皱得很紧,喉间模糊吐出的声音像一种低声的嚎叫。

赤井秀一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噩梦缠身,脆弱无助?降谷零第一次产生迟疑。在组织里,莱依是所向披靡的;在后来,FBI 是干练利落的;在工藤宅,面对着他的枪口,冲矢昴也仍然是笑里藏刀从容不迫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赤井秀一。

降谷零轻轻推了推他。

赤井秀一猛地睁眼,一双仓皇的、癫狂的、几乎像走投无路的野兽般的眸子就这样撞进一汪碧蓝清澈的湖水之中。降谷零与他对视。在这间公寓的卧室里,在橘黄色的昏暗床头灯光下,降谷零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地与赤井秀一对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赤井秀一那样看着他;看他翕张的鼻翼,看他涔涔的冷汗,看他苍白的面庞和灰败的双唇。赤井秀一不适应地低声咳嗽着。

降谷零问他:“要喝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