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7 · 约定

关于四朵玫瑰,三个伤口,两具身体,和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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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空总是亮得很早。同样时间起床看向窗外,冬天只能与深渊对视,夏天却能看到一片淡青。从这淡青天幕上的未知裂纹里,漏出一些冷金的晖光,从从容容地游过指缝,落到木制地板上,散成一地寥落的粉末。

降谷零醒了,身子有些沉。在知觉和记忆回笼前,他先看到眼前躺着的手。苍白的皮肤、宽大的指节,手心沐浴在天光里,泛起淡蓝的颜色。手腕处的皮肤很薄,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流畅的线条被伤口打断,新长出来的紫色薄膜透出一点粉红——是他昨天咬下的伤口,大概见了血。

他枕着赤井的胳膊,降谷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糟糕:脖子和肩膀都在疼,头和腰发出操劳过度的抗议,嗓子干得冒烟,身后的异物感消除不去。他甚至没法下床拿水。那人右手被他枕着,左手拦在他的腰上,一脚跨在他的双腿之间,脸贴得离后脑勺近,有点热,半长不长的头发挠着他光裸的皮肤,痒痒的。

赤井有给他做清理和上药,因为身后除了清凉的麻痹感,痛楚其实并不严重。但还是……床头柜的相框上有濡湿的白色痕迹。他们昨天折腾到很晚,记忆中有一部分空白,像是身体不愿意承认发生了什么。此刻,自我意识忽然再次降临:

景光在看我,他们都在看我。

降谷零闭上了眼。他头痛不已,最终记起日子是星期六了,可以不用上班,便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手腕上的柔软触感惊到。赤井似乎在抚摸自己手臂上的伤疤。很轻柔的触感,指尖抹了凉凉的膏体,一寸一寸向下,油性的膏体被延展,拉伸,均匀又平展,最后停住。没有风。太阳已经很大了,晒得降谷零的胳膊发热。热源贴近手心,他微微睁眼,正撞上赤井的目光。

赤井秀一把脸贴在他的手心里,侧头看着他,半长不长的头发耷拉下来,半遮住他湖绿的眼。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降谷零发现自己很难用语言去准确形容。硬要说的话——

像一尊雕塑。

这个念头在降谷零心头挥之不去。他闭上眼,几乎感到永恒。

一个吻落在手心,随后身体的一部分被放回床上。脚步声,厕所门的吱呀,流水。降谷零扶着腰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关节已经接上了,手腕上有涂料,线条串联起伤疤,勾成某种荆棘玫瑰的图案,色彩并不算鲜明。浴室的门再次打开,他没转身,赤井也没说话。软塑料胶底的拖鞋踩在卧室木质地板上,嘎吱嘎吱,滑稽地鸣叫。身后的床凹下一块去,温热的身躯贴上来。赤井从背后抱住他光裸的躯干,吻他肩上刚结的薄痂。

降谷举起手腕:“这是什么?”

赤井把头埋进降谷的肩窝:“颜料,两周差不多就洗干净了。”

他贴得很紧,声带的振动贴着肌肤。“在那之前,如果你身上多了伤口,我就……”

降谷零没听清他的威胁,整个身子都懒懒的,很疲惫。赤井的这副姿态实在让他觉得有趣,他侧过头:“在我身上咬了口子还卸我关节的人,可没资格说这话吧——不过,你尽可以来试试。”

赤井没说什么。降谷起身洗漱时把床头的相框面朝下扣在了柜子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不要给他们看了吧。

FBI 目送着日本警官进了卫生间,下了床,目光撇向窗外。楼下统一堆放的垃圾桶中间埋着他早上扔进去的试管,在夏天的室温下放了许久,成分应该已经失效了,垃圾车是周一来,那一管药还要在那里呆两天。他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右手的伤口并不深,已经长出来了一层薄薄的痂。

左手伸过去,摸一下,两下,三下。那层壳已经有变硬的趋势了,边缘有很明显的凸起。指甲从表面刮过,中间还是凹陷的,甚至有些柔软。再次按下,刚长出来的痂被他按得翘起一个角,愈伤组织和新长的皮肉中间张开裂口,并不疼痛,更多的是麻痒。

他掀开那枚痂已经翘起的边。不一会儿整块都被他撕了下来。新肉的颜色很粉嫩,寒气和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总比愈合时的瘙痒好多了——疼痛是好事。

他把抠下来的痂放在手心里看。半透明的组织,柔软而凹凸不平。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它会失去水分,变干变硬,演化成深紫红的颜色。指尖揉搓一番,小小的组织就被辗成碎屑,被随手撒进相框边的吊坠里。手腕上的伤口边缘发了热,新鲜柔嫩的粉红色渗透出来。赤井秀一拽了两张抽纸,随便磨了几下,把沾着血斑的餐巾纸丢进废纸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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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漱口水在口腔内转了一圈,随后被吐到水池里。拧开水龙头,透明的水流把泛着白色泡沫的蓝色液体冲进黝黑的下水道。降谷双手撑着台面,看向镜中的自己。肩上的伤穿件衣服就能遮住,但是脖子上的……如果在夏天穿高领衣服,以他的服装风格,很难用时尚解释吧?

他黑着脸出了浴室,赤井抛给他一个黑色物件,他下意识接住:是一条黑色的颈环。降谷零看着这东西,气不打一处来,劈手把皮质的粗带子扔了回去:“你造成的问题,你自己处理。”

赤井接下链子,朝着降谷张开了双臂。降谷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皱着眉。意识到赤井确实在招呼自己,也不打算伤害自己后,朝他走了过去。赤井将他揽入怀中,展开黑色的链子,替他扣上了。“啪嗒”一响,让降谷想到自己做“安室透”的时候,每天关店落锁那清脆的一声。

赤井光洁的皮肤正在眼前,散发出热度,与自己握住剃须刀片时手掌的热度相当。

如果能将刀片切入面前人的脖颈,是否他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降谷思考——或者根本没有思考,他张嘴咬住了赤井的脖子。牙齿陷入皮肤,咬肌收紧,牢牢地扣住。赤井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受得很清楚。降谷松开钳制,舔舐两下,再次咬了上去,这回力气更大,咬入更深,终于感到口中的皮肤迫于压力破开。咸涩的味道染上舌尖,令人满意的淡淡腥气——是血,降谷加重了噬咬。

这过程反复了几次,直到降谷零终于离开,赤井的脖子上已经一片狼藉,是颈链也遮不完全的程度。他迎着赤井秀一的目光耸了耸肩,没再解释。

赤井看着他眼底自己的影子。降谷的眼神已经凝成实体,看不出情绪,唇上的血迹让他显得没那么无情。赤井伸出手按在那道红上,横向抹开,血液就这样在小麦皮肤上蔓延开来,被他涂抹均匀,鲜红的光泽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仿佛唇釉。他低声说:“谢谢。”

降谷零发出一声嗤笑:“受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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