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3 · 对峙
如果抛弃过往能像扔掉东西一样容易就好了。
降谷零在废纸篓里面看到一个吊坠。里面镶着照片,戴着针织帽、抿着嘴的长发男人和笑得明媚灿烂的天真女人,是赤井秀一和宫野明美。卧室的垃圾他刚倒过,此时空荡荡的垃圾袋里静静躺着一具“尸体”,像是作为对他床头照片的某种回应。
哦,真可爱。降谷零抿着嘴唇,似乎能品尝到咸腥的味道。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表演出来就是那么回事了。
他拽起银色的链子,掂了两下。阳光被反射得在墙上乱转,仿佛缀了一墙的星星。银链在空中一跃,稳稳地落在床头柜上,相框的旁边。
赤井秀一在厨房做午饭。降谷零站在自己的卧室里,从未感到这样的无聊。无聊啊无聊,无聊到四面八方的声音涌入脑海(风,车子在楼下马路疾驰而过,白噪音的浅淡嗡鸣,电流),无聊到他必须努力才能阻止自己回想和景光相处的时光,无聊到他开始思考怎么杀死赤井秀一。
杀人——似乎应该是他的强项。他在组织卧底期间干过不少“脏活”,对这种事情根本轻车熟路。降谷零在床脚坐下来,仔细盘算:下毒,氰化物不难搞;近战,他的枕头下有一把短刀,总可以半夜趁着赤井秀一睡着拔出来把他捅了;枪杀,床头柜拉开就有一把 HKP7 型警用手枪。不过这些地方太常见了,是不是——
他连忙从床脚爬起来去确认,枕头下——好的,刀还在。他把枕头丢回去,又扯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他的珍惜宝贝,他的掌上明珠,他的恋人给他的定情信物——那把黑色的 HKP7,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抚摸着枪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降谷君?”
狗屎,他怎么连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听到?降谷零下意识端起手枪,拉开保险,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声音发源的方向。
赤井秀一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也不意外,只波澜不惊地望向降谷零。
降谷零端枪的手向来很稳,这次也不例外。扣下扳机——他就可以杀死这个人。降谷零感到满意似的眯起了眼睛。赤井秀一看起来没有任何抵抗的打算,平静得就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这一刻,降谷享有随意摆布他生命的权力。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机会,他的夙愿,就可以在这里实现……工作?合作?这是赤井住进来的时候该考虑的后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离了谁就不能转——死亡的甜腥涌上喉头,他舔了舔下嘴唇,长久以来感到干涸的躯体开始发热,砰砰,砰砰,砰砰,心脏跳动的声音。
窗外的蝉鸣同降谷零的血液一同聒噪起来。杀了他——杀了赤井秀一。这颗子弹会带着 300 米的秒速穿透他的心脏,鲜血涌出,嘭,一声,这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就会像一团烂肉那样倒下去,蜷缩在他的脚边,为自己做过——或者说没能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胜利果实来得这样轻易,酥麻的电流窜过身体,带来一阵痛苦的战栗。
景光,景光,你能看到吗?你马上就要看到了,害死你的人的血喷溅在这里,我为你报了仇。降谷零的唇边勾出一个痴妄的笑。这里的墙面会染上红色,他将停止呼吸,就像,就像——
当初的你一样。
“咚”,一声闷响,黑色的 HKP7 坠落于毛绒地毯之上。
降谷零跌坐在地,指尖泛白,胳膊乏力地垂下。他瞳孔微微收缩,浑身无法控制地痉挛着,心脏带着抽痛高速跳动,仿佛要跃出这副躯壳。他感到呼吸困难,五脏六腑都像洗衣机里的抹布,带着下水道里的污染脏脏地搅成一团。混乱中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下一秒就会死去。痛,景光,我好痛。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不想这么丢脸的,但是事实就是滚烫的东西正从他眼眶外溢。他都快记不起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警校?还是再之前?他好久没哭过,狠辣狡猾的波本是不会哭的,聪明机警的安室透也是不会哭的。降谷零可以哭吗?也许降谷零可以吧。降谷零曲起腿,把脸埋到膝盖里,不愿意在 FBI 面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
赤井秀一注视着地上那个蜷作一团的人影。阴云凝聚在他的肺腑之间,他去客厅拿了盒抽纸摆在他旁边,然后退出房间,掩上了房门。
餐厅的饭桌上,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炖菜仍然冒着腾腾热气。白色积压在空气里,他趿着拖鞋出门,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刚刚还笔挺的后背塌了下去,他倚在墙上,觉得自己需要抽根烟。手伸进裤兜,摸到冰冷的触感。他知道那是自己之前从卧室那把手枪的弹夹里卸下来的子弹,金属微凉的温度缠绕在他的指尖,沉甸甸的触感坠着他的衣服和身体,也挂着他的心,向下又向下……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坦然了。来日本,和降谷零把当初的事情谈开,把遗憾和歉疚补偿明白,然后一次性做个了结——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他要和降谷零说明白,苏格兰是自杀死的:因为无法确认自己的身份,为了不暴露更多的情报,诸伏景光最终在自己眼前自杀。当然,他承认自己对那位日本警官的死亡仍然要负部分责任。所以他想在机会合适,情况也说明之后,随便降谷零处置自己——打他一顿,或者杀了他,都可以。他要做的事情都结束了,用这样清洁干净的状态死去,也算得上圆满。
好吧,他也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奢望。赤井秀一从另一边的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了。燥热的夏日,楼道里却十分阴凉,熟悉的气味让他稍稍安下心来。
他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哪有干净的地方。
降谷零拿枪指着他的时候,本来是个上好的机会。日本警官心神动摇得厉害,赤井秀一可以轻而易举地缓步靠近,夺过没有子弹的枪,趁机反制,并在压制的状态下强迫降谷零听自己把事情解释清楚。可真到了那一刻,赤井秀一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那么做。
降谷零自己都没发现吧,他那样差的脸色,那样枯黄的发丝,那样瘦削的身材。难怪自己说要一天来倒时差的时候,他的上司会直接说让降谷君也休息一天吧,因为他实在是看起来风一吹就能散架的状态。勉强让他维持人形的——似乎是一种麻木的惯性?赤井秀一皱着眉头,看着白色的烟从指尖逸出,思绪飘散。
也许他不该来,赤井秀一反省。他把那个人的惯性撞散了。他想起自己说“你可以杀了我”时降谷亮起来的眼睛,那样漂亮的蓝色,之后就要见不到了吗?……或许有些事情没必要讲得那么清楚。他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发呆,觉得心情有点不上不下的。
而且降谷零居然哭了,明明苏格兰死的时候他都没哭过。那一声声微小的抽泣和泪痕滚烫地堵在赤井秀一的胸口,呛得他难受。他习惯性地想去确认自己领间的重量,没摸到挂坠的时候一阵发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把它丢进卧室里的垃圾桶。
如果抛弃过往能像扔掉东西一样容易就好了。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又抽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