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2 · 同居
降谷零同意赤井秀一住在自己家。
降谷零做了梦。梦里一片高亮的惨白,他追着一个黑色的背影,大喊着景光,景光,景光。那个人就像听不见似的一直跑,他也就跟在后面一直追。那身影跑着跑着,忽然就消失了。降谷走近一看,地面上满是血痕。然而那血痕蠕动起来,蔓延,蔓延,蔓延到视野尽头,而那里站着——扛着 AWM 狙击步枪的赤井秀一,将枪口对准自己。这让他无法呼吸,猛地一撑,坐了起来。
宿醉的后果是头痛欲裂。他昨晚一个人喝掉了大半箱子酒,直到整个人都醉到不省人事(奇怪,这种度数还不至于让他喝醉啊?)。记忆逐渐回笼,身体的生物钟强制唤醒他,告诉他该去上班了。
“见鬼。”
所幸,他是在自己家醒过来的。好事啊 , 他从床上滚下来的时候想,总算没被丢在大街上。如果是自己遇到喝昏了头的赤井,估计早一枪把他崩了,再把尸体扔水泥里,直接沉进东京湾了。
屋子里弥漫着咖啡、煎蛋和烤吐司的香气。降谷把睡衣扒拉下来,扯了条浴巾冲进浴室,把水开到最大,头靠住了墙,他思考着。FBI 还在这个屋里,不仅给自己换了睡衣还给自己做了早饭。什么意思?锈掉的齿轮相互摩擦,发出尖锐的叫喊,扎进降谷的大脑。
五分钟后他擦着头发出了浴室,一眼瞟到客厅里衣冠楚楚的 FBI。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你怎么还在这?”
“任务。”赤井秀一没看他,放下盘子又往厨房去了。“最近有合作,”他说,“我在这附近没地方住。”
放屁,降谷零想着,翻了个白眼。他正盘算着怎么把人轰走,忽然接到了风见的一通电话,电话里大意是黑衣组织后续的处理需要和国际部门对接,他们和 FBI 展开了合作,所以对方先派了本就负责这事的赤井秀一过来。由于文件和流程上的问题,和一些保密性上的需求,暂时需要安排他住在和他比较熟,之前就一起合作过的朋友——降谷零的家里。
降谷零的这套房子是公安厅分给他的,他虽然不差买自己房子的钱,却也总没那个心思去看去挑,于是这房子就这么一直住了下来,反正平时也方便。但平时方便,这会儿就不方便了,到底是拿人手短,他没法拒绝这个安排。
“他要住多久?”
“最长不会超过两个星期。”风见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本来今天就要来交接的,他说需要花一天时间倒时差,上面同意了,顺便给您放了一天假,说今天不用过来了。”
好家伙,面子挺大。降谷零咬着牙挂了电话。
“两周?你缺这点酒店钱吗?FBI?”他抱着胳膊一屁股坐进椅子。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现在穿着简单的白色 T 恤和九分牛仔裤,岔着腿翘着脚的样子让人想起一些没教养的大学生。
“这里很方便,”赤井秀一理所当然地说,一手把装着吐司、煎蛋和火腿的盘子推到降谷零面前。“大概率没你做得好吃,但用来填肚子也够了。”
降谷零不为所动,瞪着他。
赤井秀一也没了耐性:“张嘴。”
降谷零闭紧了嘴——他平时没有这么幼稚,但是赤井秀一总让他不想遂对方的意——再说了,万一这人下毒呢?赤井瞧出他的固执,瞥他一眼,慢慢悠悠地起身:“咖啡好了,我去弄。”
“——对了,”去厨房的路上,赤井带了点笑意的声音从走廊飘过来,“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趁这几天试试呗。不用想着下毒了,饭我会做给咱们两个吃的。至于别的方式……我期待你的表现,Zero。”
降谷零自然下意识想骂他不要叫自己 Zero,他们不熟。但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都是做特工的,降谷零并不意外赤井能感到自己的杀意——但他不明白赤井秀一为什么敢这么大喇喇地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是以这样满不在乎的姿态。是自信吗?还是有恃无恐?无论如何,这对于他都是一种挑衅。
他面前的吐司散发着热度,上面还均匀地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黄油,煎蛋和培根的油脂味道跟浓郁的奶香混在一起,无声地朝他发出邀请。
降谷把盘子推到自己面前,拿起了刀叉。
赤井秀一端着壶回来,给降谷倒了一杯咖啡,顺口问:“我上午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一起吗?”
“不了。”降谷零拒绝:“备用钥匙在门外奶箱的夹层里,自己拿。提前打个招呼,我家小,你可能没地方睡觉。”他嗤笑一声:“我可没 FBI 薪水高。”
“不会不方便吗?”赤井秀一意有所指:“如果要带人……”
“不会。”降谷零冷冷地截断他的话头。金发的日本公安在刚刚要搬进这间公寓的时候是有被安排室友的,只不过这位室友后来在和他一起搭档去卧底的时候被某个同样是卧底的 FBI 逼死了。于是屋里的另一张床被撤走,这个公寓也变成了单人宿舍。降谷发出意味不明地哼笑:“这屋本来是有两张床的,但是因为你,现在只剩下了一张。还是你比较不方便。”
赤井秀一本来悠游得很,面对降谷的攻击,动作也只是滞了一瞬。他马上接口道:“那我出去了。——还有,你的车昨晚给你开回来了,就在楼底下停着。”
降谷零挥了挥手:“快滚。”
赤井秀一出去了。
房间里无可避免地安静下来。降谷零吃完早餐,喝了咖啡,把杯子盘子洗了,又擦干了手。不去上班,他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后只好走进了书房。拉开书桌最下边的抽屉,略微抬起抽屉里堆叠的杂物,他若有所思地找出了一本相簿,翻开。
夹页如蝴蝶的翅膀在他的掌中扇动,直到停住。那页只有一张照片——警校五人组在教学楼顶天台上照的合照。站在最左边叉着腰的是伊达航,作为大哥的他一向笑得爽朗;他右边站着的是松田阵平,照常松开衣领下的第一颗扣子,露出锁骨,难得没戴墨镜,年轻的脸眺望着远方;荻原研二坐在松田的脚下,托着下巴看着镜头,有点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景光坐在最右边;他自己背对着镜头侧着脸,表情看不真切。
那是他们从警校毕业,第一次穿上警服时留下的照片。那时候,松田还在嚷嚷着要当警视总监,荻原还在和松平打赌约酒,伊达航还是那个杀不死的刑警,景光在做着父母被杀的梦,和他相依为命。那时候他们一样地年轻,一样地对未来充满期待和憧憬,怀揣着彼此不同却一样热情的梦想。
早上九点钟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塑料薄膜上,晃得那一张张年轻的脸都模糊了,只有他的背影依旧清晰。那些人都离他远去了。是的,他们都死在了前往梦想的路上,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保存着那些无用的记忆。他很少怀念过去,现在却仔细品味着这颇新鲜的苦涩味道。好冷,降谷零想,好冷。他垂下头,一句喃喃如气体般从嘴边逸出,在房间里低低地落下去,几不可闻,像一声叹息。
赤井秀一采购回来,进卧室时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相框。看起来有被人精心保存过的相片因为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但仍然能看到五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的样子。而其中有两个人,他很熟悉。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胸前的挂坠。挂坠里有女人和他的合照,和床头柜上相框里的人一样笑得春光明媚。他攥住了挂坠,想:
祝福我吧,明美。
人活着不免要欠很多债,等我还完这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