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动物 · Chapter 14

也好,宫城良田这样想。流川枫,就让我们在这无爱的地狱里,一起坠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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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夏的暖风混着夜色扑在他们脸上。宫城被流川扯着狂奔,身体渐渐被高热的瘟疫侵染。他的大脑感到些许融化的触感,懵懂间总有种奇怪的既视感。他想,自己身上,似乎有很多事情发生了两遍。去警察局,两遍;虚幻的恋爱,两遍;在酒吧的厕所里和人打架,两遍;说自己喜欢做爱,两遍;在夜空下被流川拽着一路狂奔,两遍。

他们一路跑回家,挤进淋浴间一起洗了个澡——这件事倒是做过好多次了,不属于两遍原则。

宫城回屋时流川从背后抱住了他。洗澡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他能听到流川的心跳和自己的身体里那个砰砰响的东西共振,渐渐合为一个声音。呼气,吸气,节奏,起伏,他们仿佛融为一体。宫城的胸口终于轻盈起来,又可以顺畅地呼吸。

流川把他往床上一带,吻他的颈侧,摸他的腰身,正要伸手去拿宫城床头柜里的润滑剂,便被宫城用腿缠住腰。他正狐疑,宫城一个翻身,就坐到了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我不喜欢做爱?”

流川点头。

宫城从不觉得自己是讨厌性爱的人,但即使流川说的是真的,他也觉得流川很奇怪:“你都知道我不喜欢了,还和我做?”

“前辈,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流川说着,把手放在宫城的大腿上,用一种只是在感受宫城皮肤触感的方式,慢慢地揉捏着。

宫城下意识般怼了回去:“哈?那和做爱又有什么关系?”

“嗯……让你可以讨厌我?”

宫城空白地看着他。

“前辈,你没义务让每个人都高兴。那样会很辛苦。”

“这又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三井前辈刚归队的时候,你不也是,特意和他一起上学放学,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心态调整过来吗?”

宫城闭嘴了。流川并不是一个会被语言改变的人,宫城意识到,他的反驳更多像是否认给自己听。流川部分是对的:他确实讨厌一个人待着——谁都不喜欢孤独,很正常。

三井,这个名字甚至让他感到有点怀旧:他当时确实觉得那个前辈刚回来的时候氛围有点尴尬,但既然教练让他回来,那么队伍里还是和睦一点好。他只是觉得,作为被三井针对过的头号受害者,如果他能主动伸出橄榄枝,其他队员接纳三井会变得更容易。虽然他确实需要刻意训练自己,去习惯和三井在打球时会有的身体接触,但他没想过其他人会注意到这点。

——他错了。很显然,至少流川注意到了。虽然他现在骑在流川的身上,可以俯视这位小自己一岁的后辈,但他总是觉得流川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肉,攥住了他的心脏——不然为何他的心口皱缩得如此厉害,甚至想要流泪?

来美国后他过得轻松了很多。大多数情况他可以用外国人的身份掩饰社交上的尴尬,反而能化解很多敌意。只有在某些时刻,他无法回避自己的苍白——在那些要展开关于喜欢和爱的讨论的时刻。

他无法为那些人提供他们想要的,便只好补偿另一些东西。

身后传来异物之感。宫城哼了一声,流川一手扶着他的腰,另一手沾了润滑,在他的身后探索。宫城一手撑住流川的腹部,皱着眉看着他:“做什么?”

“做你喜欢的事情。”流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宫城总觉得感到了某种恶趣味般的愉悦。

好吧,宫城呻吟着叹气,慢慢地俯下身体,躺在流川的身上。被看穿了。他确实没那么喜欢做爱——他不讨厌做,只是也没他自己声称的那么喜欢。

他记得第一次和男人做爱,他疼得要死,满脸泪水,难得放下那一点自尊说不要了,却仍然被人强硬地插入。事后那人说:“很多人第一次做都会疼,没关系,之后多做几次就好了。”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在宣称某种数学规律,宫城记得自己背着那人,面上发烫,感到羞耻,为自己的丢脸,为自己的生涩,为自己的……不够“酷”。

他后来也逐渐学会了感受那些刺激和快乐。只是对于他来说,那种快乐是很浅淡的,偶尔他们把他抱在怀里,他得以在绵长的疼痛和快感拉扯后获得短暂的憩息——大概这就是“好”了吧?

流川抱着他打了个滚,再次压到了宫城身上。他们再次对视,宫城移开视线。

宫城没有办法;他自己就是那样的性格,表现成追逐身体欢愉的样子才是能让人更好理解的选择。只有那样,他才不至于被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从而失去混迹于群体之中的资格。

圈里的熟人之前还和他开玩笑,说你这么个玩咖性格的人,怎么老吸引到情痴啊?宫城当时差点一口呛死,最后只好虚弱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运气不好吧?

但他其实明白为什么。圈里并不缺少那种只满足于身体关系的人——反正也没法结婚,长相厮守只是童话,忠诚和承诺是愚蠢的品质,不如趁着年轻及时行乐。宫城不是没和他们来往过,可高潮过后,某种空虚便会侵入意识。他们身上镌刻着某种深刻的、冰冷的、邪恶的、让他感到恐惧的气息,让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就像他想要逃开自己。

他向往和人产生链接,所以才总会把自己搅进那些漩涡。

“让我讨厌的方式也有很多……”他抗议。

“我喜欢这种。”流川面不改色地说:“我本来觉得,你讨厌我,我们彼此都能轻松——但你还是接受了我。我只好叫萝克西过来。”

宫城瞪大了眼睛。流川理所当然地回望着他,毫不避让,也毫不羞愧。那样从容的神情,仿佛在说:这就是我,怎样?

宫城挫败地叹了口气,撇开脸。

“我已经和萝克西道歉过了,也分手了。”流川伏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从耳洞里灌进来:“前辈,我这次的尝试又失败了。”

宫城晃了晃脑袋,仍然不愿意看他,但耳垂却泛起红色:“所以呢?”

“虽然失败了,但我还是希望前辈不要出去找其他人。害怕一个人没关系,我陪着你。”流川亲他的耳垂,说话的声音也紧紧贴着宫城的鼓膜,黏腻又难以抵抗。他含糊道:“你总逼自己去喜欢他们,可是他们都搞不懂你的喜欢。”

“不如来喜欢我,反正你也已经这么喜欢我了。”

“啊,对了。前辈放心,我绝对不会像那些人那样,喜欢上你的。”

不是,这都说的什么鬼话?宫城心下懊恼,作势抬脚就要踹人,被流川一把抓住,握住了小腿。他从来没听过流川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现在整个大脑都在嗡嗡响:“你好烦,能不能闭嘴?”

流川耸肩,抬高他的腿,托起他的臀部,一点点侵入了他的身体。熟悉的形状从里到外挤压着宫城,汗水从宫城的额头滴落,燎原的热意灼烧着他的神经。流川紧紧抱住他,所有散失在空气里的热度都被十倍放大,再次闷进宫城的身体里。是地狱业火的热度吗,他失神地想。

流川挺起了腰,缓慢进出,而宫城仔细地吸着气,皱着眉头,再次望向流川冰雪一样的眼睛。流川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哥哥、母亲和妹妹,什么来美国后的经历,一切的一切。可他懂宫城,懂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他都说得那么难听了,流川也只是从中抓取了最关键的信息:他害怕孤独。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让宫城放心去相处,不担心他受伤,也不担心自己受伤,那这个人大概就是流川了吧?

射的时候宫城哭了出来。他欠起上半身,按下流川的头,与他接吻。流川咬他的下唇,宫城不甘示弱,不久他再次尝到了某种咸涩的甜腥。失重般的眩晕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或许,他此后都再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了。这是最坏的夜晚,也是最好的夜晚;他在这晚失去人形,也在这晚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纵使他的归宿是地狱,也有人和他说,我会陪你。

也好,宫城良田这样想。流川枫,就让我们在这无爱的地狱里,一起坠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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