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动物 · Chapter 13
“还有，宫城前辈不喜欢做爱，一点也不。”
“咣当”一声，宫城甩上门扬长而去。流川走进他的房间，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摆在不大的屋子空地上的纸箱，踹了它一脚。
还有结婚呢，宫城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回荡。
表白之后是交往，交往之后是订婚，订婚之后是结婚，结婚之后是什么，买房生孩子？生孩子之后是养孩子，就算孩子毕业之后也仍然可能离婚……流川枫第一次意识到，一段关系的成功与失败是没有比赛结束的判定节点的，如果真的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不算难的任务，这个任务也要做一辈子。婚姻必须——一直持续到一方死去，才可以算作没有失败。
责任，他并非不能承担，只是想到必须和萝克西过一辈子自己才算没有输，他不由得感到了些许窒息。萝克西和他表白的时候，流川就对她坦言过，他的前任都没法忍受他“不爱”她们，她大概率也很难从他这里感受到爱情，和自己交往并不值当。萝克西说没有关系，她足够喜欢他的脸和身体，也欣赏他的坦诚。她说，她并不介意流川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状态，只要他是一个足够负责、可以履行供养职责、生活和性生活上彼此合拍的人，她还是愿意等他和自己建立足够深厚的联系之后一起组建家庭的。
他并不讨厌萝克西。他们各方面都还合拍，萝克西也从来不让他做多余的事情去证明什么东西。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坦诚又轻松的，他也把她作为任务完成的证明介绍给了家人，让他们见过了她的照片，听过她的声音。
他总觉得自己之前的关系失败是因为人不对，而这次终于试到了正确的人，两个人才走到一起。
但另一方面，萝克西并不能牵动他的情绪。她很努力来了解流川，但流川对萝克西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没有兴趣。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他也看得出来，萝克西只是在观察和分析自己，刻意去训练一种让两个人都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她很聪明，也许是最合他意的女性，如果他真的要去完成那个任务。但是她不会攻击自己，不会自作主张地照顾他，更不会让他感到……自己并不孤单。
他一直不理解宫城良田。他以为他们是相似的人；如果宫城想，以宫城对情绪的敏感，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个对他来说像萝克西那样的男性。他只需要多尝试，像自己一样。总会有一个人，会愿意去为了他，填上那个想要被其他人认可就必须有人的位置。
但宫城拒绝这样。他宁愿过一种乱七八糟的生活。流川就像在球场上遇到难缠的对手那样，觉得宫城这个挑战很有趣。他亲近宫城，收集他的不同侧面，想要解开他身上的谜题——
而在刚刚，他终于拿到了这个谜题的最后一块拼图：“无爱的地狱？”
流川在脑内把玩着这个词，走到座机旁，拨通了电话。
他一直走在一条细细的线上。他总觉得，自己足够优秀，完全可以在线的两边穿梭，一边是所有其他人都认可的、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另一边则混沌无比，但有着他最爱的玩具。现在幻觉破灭，他必须选一边，而他从来不关心其他人如何看他。
不过，在他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找回来之前，他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先处理掉。电话没过多久接通，他说：“喂，萝克西？我是流川。”
“我们分手吧。”
宫城头脑一热跑出门，吹了一会儿风，冷静了下来。现在回家太尴尬，新家还没签合同交接钥匙，中央公园是回不去了，酒吧也……
他上次和人打架后最后决定起诉对方，律师在附近调查取证和收集信息。在圈子里这种行为等同于告密，他在派出所的时候早就下定了决心，要自我放逐，现在更感觉无颜面对其他熟人。可他确实无处可去，而人总该面对自己犯下的罪。
他最终还是去了酒吧。
进门的时候酒吧里人满为患，宫城有点惊奇地挤到吧台边上，问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皮特说，就你要告的那个傻逼，他家里很有背景的。他本人被家里关了起来，但最近全是巡逻的条子和想要挖出大料的记者，很多人不愿意就此被出柜，酒吧已经决定停业，这是最后一天。
宫城心有戚戚，说，我害你们都失业了。
皮特一挥手，这算啥，这个城市里的酒吧多得是，这家没了换一家就成。再说，这环境就这样，也不单怪你。不说那些晦气的了，你想喝什么？今天的账都记在老板头上，想要啥直接点。
宫城随便要了杯加冰威士忌，坐在那喝完了，又要了一杯。又一杯，又一杯。他坐在那，想到自己大概是最后一次见这些人，心中也生出许多无关痛痒的伤心，横竖不花钱，他只想大醉一场，把什么都忘记。正在他继续要酒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领子被揪住了，呼吸困难中，他定神看了看，原来是那天因为呕吐和他打起来的大户人家的公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宫城挣扎起来。皮特连忙越过吧台，和周围人一起前来帮忙：“冷静点，阿列克斯！放开他！”
“因为这个臭婊子，一切都毁了！”那人恶狠狠地说，倒是松开了宫城的衣领。他指着皮特的鼻子，大骂道：“他都把你们酒吧搞黄了，你还在这当舔狗？哦，我知道了，这儿的人都睡过他，你们舍不得这块公用抹布！我呸！”
阿列克斯吐了口痰在地上，盯着宫城：“赶紧撤诉，听见没有？不然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鸟洞。还敢吐？装什么装？我就算在这把你强奸了，你恐怕也只会爽吧？”
宫城看着地面。酒吧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灯光的温度都变得灼热起来。按照此人的标准，他没法否认，他确实是一个喜欢到处乱睡的人。
“喂！你也太过分了……！你就不怕被人拍到……”皮特抗议。
“我怎么了？”阿列克斯打了个响指，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溜壮硕的男人，排在他的身后，“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这地方立马就会被砸得粉碎？条子和记者？我会解决的。”
“别这样。”宫城第一次发声：“那天我刚分手，情绪不好，身体不是很舒服，十分抱歉。”
“想要道歉？行啊？我也不是不可以放过你。只要你……说你是个喜欢做爱的婊子。”
宫城吞了吞口水，闭上了眼。反正是最后一次来这里，最后一次见这些人，而且这里的人大多也认识自己，应该知道自己的底细……角落里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他有些发晕。他吸口气：“我是个喜欢做爱的婊子。”
“说你喜欢吃鸡巴。”
宫城的声音毫无起伏：“我喜欢吃鸡巴。”
“嗯……你在这给我口一发，我就让这些人走，如何？”
安静的酒吧里传来了人们的吸气声。皮特捏紧了拳头。而宫城被酒吧里的冷气吹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站都站不太稳，整个人摇摇欲坠。这或许就是报应。宫城想。他背叛太多，他辜负太多，他亏欠太多，所以他活该在想要退出时遭受这种报应。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点了点头。
阿列克斯抽出腰带，又拉下内裤——
“咔嚓”“咔嚓”“咔嚓”，清脆的快门声让宫城睁大了眼睛，他看向阿列克斯的背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亚历山大·尤金，我想你父亲的政敌会喜欢这张照片的。”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阿列克斯的动作。流川拿着相机走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机的储存卡拔了出来。他挡在了宫城和阿列克斯之间。
“什么——”
“还有，宫城前辈不喜欢做爱，一点也不。”
流川这样宣布着，把手里的相机重重地砸向阿列克斯，随后拉起宫城就跑。事情发生得太快，在一阵叮铃哐啷、阿列克斯的惨叫、不知道是哪个记者的“我的相机啊——”之中，宫城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终盖住一切杂音，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