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后 · 5 · 试探
二人发现对方的破绽,并对对方进行了半真半假的试探。结果让双方都很满意。
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的中间,有这样一个阶段,太阳斜斜地悬在半空,洒下并不亚于午间的明亮光辉,可它没再有午间的温度,落在人身上也不会有灼痛的感觉。赤井秀一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时刻,在他卧底出任务等目标的时候。
那天的目标格外难搞,他在楼顶从中午趴到晚上,确认目标击毙后,终于坐上苏格兰的车。降谷零——那时候还是波本,浑身上下一片又一片干涸的红褐色,晕在后座上。苏格兰为了甩开追兵猛打方向盘,波本因为车身急转弯被惯性甩进赤井的怀中,在被压到伤口后发出了无意识的呻吟。他脸颊通红,体温也高得吓人——发烧了。
他嗫嚅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很委屈地用英文呼唤着母亲。那时赤井秀一心上的茧还没有手上的厚,于是悄悄把波本摆成脑袋枕在自己肩上的姿势,轻轻拍他的背,一路拍到回到安全点。
他记得那时波本金色发尾轻轻刷过指尖的柔软触觉,像夏天傍晚柔软的风。这记忆和眼下的情景重叠起来,但又有些不同。那时候波本固然和他针锋相对,可是也只停留在意见分歧的程度,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的深仇大恨;但现下降谷零的举动,似乎又告诉他这不是全部的事实。赤井决定不去想这件事,只任由他抱着。有这一刻总不是坏的。
太阳已经开始凉下去了。
降谷零埋着头,没有说话。赤井秀一的身体宽阔而温暖,叫人裹在里面竟然能产生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现在的赤井,跟回忆中的沉默寡言的黑衣组织成员莱伊,和借住在工藤宅的笑面虎冲矢昴,感觉都不太一样……
他感到某种纵容。
纵容,他徐徐咀嚼这个词。两个音节在唇齿间弹跳,落入一滩死水。湖面才泛起縠皱,马上就漾开了,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他回过神来,推了推赤井:“回去洗澡,一身臭汗的。”赤井秀一笑笑,摊开手。两个人一同向陵园出口走去,斜阳把他们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像是几乎倚靠在一起的模样。
当然,只是几乎。
回到公寓后降谷零直接冲澡去了。他洗完刚出来就闻到一股炖菜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空空的胃咕噜噜地叫——中午没吃东西,很正常。赤井朝他点了个头,像没听到刚刚那串尴尬的声音,默契地和他擦肩,在他身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降谷脸颊有点发烫,他咳了一声,走进厨房拉开了冰箱门:这次的“临时搜查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他几大步跨到卧室,拽开门,劈头盖脸就问:“你把我啤酒扔哪去了?”
赤井秀一正在换衣服,精壮的身躯爬满了伤疤,没了针织帽束缚的头发蓬在脸旁,柔和掉了凌厉的线条,给绿色的眼睛投下阴影。他转过头:“怎么了?”
“我在冰箱里屯的啤酒。你丢的?”
赤井看着他翘起来的金发和红红的耳尖,忍住了想要伸手捏一捏的冲动。“是啊,怎么了?”他说着低下头,继续脱衣服。
降谷零皱眉,这美国人作风未免有点太过开放了。但现下纠结这种事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可他又确实没法眼睁睁看着赤井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只好把脸转开,气势不足地问:“为什么?”
“就丢了。”赤井秀一简短地答,看着降谷零这副样子,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他上前走了几步,降谷回避地后退,似乎并不想和他起冲突。他觉得有趣,又向前走了几步,把降谷逼到贴墙站着。赤井也不再凑近,只垂眼看他,优哉游哉地问:“有意见?”
“那是我的酒!”降谷零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一拳招呼了过去。赤井早有准备,立马截住他的冲拳,两人就在卧室里过起招来。毕竟是自己的公寓,降谷放不开手脚,过了一阵后气喘吁吁地被赤井擒住双手,按在头上。两人的视线和呼吸一起交错,因为运动而鼓噪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夕阳给屋内景物敷上一层红,在降谷零的眼前跃动起来。
“过期了。”FBI 向日本公安解释,笑笑的样子显得心情很好,嘴角上翘,声线更是升到一个明显属于愉悦的音色:“再说,空腹喝酒对健康不好。”
赤井确实和以前不同了,降谷零后知后觉:他以前从不会这么笑。冲矢昴日常确实是笑眯眯的,但那种样子假得很。他撇了撇嘴,随意道:“关你屁事?我觉得挺好的。早死早拉倒。”
赤井的笑意有些淡了。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句气话,但他也知道这不单纯是一句气话。降谷零这个人从来认真,逼急了顶多把心里憋了很久的东西吐出来,他能这么说确实是不在乎。
房间里仍然铺着灿烂的红色,但凉意从光线触碰不到的死角里匍匐而出,和寂静一样席卷了整个空间。
赤井思索着。他有很多选择来填补此刻的空白。比如,他可以说你不是要替苏格兰报仇吗,比如,他也可以说苏格兰不会希望你这么想的;虽然他算不上特别擅长这方面的沟通,但是漫长的特工生涯还是教会了他一些基本的话术。他大概能够猜到这些话产生的效果——他讲过太多这类话,假意或真心。
但赤井秀一开不了口。
他小时候养过一只猫,有着云母一样漂亮的蓝色眼睛。那只猫养了半年后生了病,他四处求医,拿了一款又一款的药,不见起色。后来一名兽医替他的猫做了检查,给出的建议是安乐死。那双眼睛的色泽其实是遗传重病的表征,药物和治疗只能缓解一部分症状,而它生活的每时每刻都活在疼痛里。
他同意了安乐。
所以此刻,他无法开口。一个人的生命只属于他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人或物该成为其存续的理由。降谷零刚刚的神情,让他想到当初的那只猫,就好像能听到那只猫在说不要了,说好痛。
“赤井秀一!你抓疼我了!”
赤井秀一讷讷地松开降谷零的手腕,看着上面的红印子低声道歉:“抱歉。”
“倒也不必那么丧气,”降谷零甩了甩手腕,“世界上少了个想杀你的人,不是很好吗?”
赤井秀一没有接茬,他的脸半面覆着红色半面隐入阴影,像一扇面具。两人对峙着,直到门铃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好了好了别傻站着了。”降谷零把他往浴室推。
“零君。”赤井秀一叫住他。
降谷零彼时正在门口,他一手撑在门上,转过头来看赤井秀一,蓝色的眼睛在光影里漂亮到让人窒息。赤井秀一转过了身,声音在浴室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温暖湿气里晕开:“如果零君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这样啊。”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应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他关上了门。
赤井搓了搓手指,松了一口气。
降谷零背靠在卧室门上,闷闷地喘了两口气。赤井秀一不希望自己死。这认知像冰凌穿入他的心脏。他应该高兴,因为这样杀掉赤井会变得容易很多,但事实是他不停战栗,浑身发凉。
门铃又响了两下,他深呼吸,捏紧拳头:是的,他仍然要杀赤井秀一。
门外是他在回程上叫附近的酒吧送过来的酒。小哥是酒吧的服务生,和他算得上脸熟:“您好久没联系我们了,这是有什么喜事吗?”他说着,拿出单子递给他。
“有个老朋友来作客,我招待一下。”降谷零拎出两瓶酒仔细看了看,琥珀色的酒液在清澈的瓶内轻微晃动。
“那你们感情一定不错。”
降谷零签好了单子,掏出钱夹:“单纯我喜欢喝而已,他不重要——多的是小费,麻烦你跑腿了。”
小哥拿了钱收了单子,喜滋滋走了。降谷零关上门,叹了口气。倒不是为自己也有了美国人的习惯,而是因为小费是给跑腿小哥的赔偿。他刚刚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虽然是小谎,但还是对不起。爱喝这个牌子的不是他。
是景光。
翻冰箱的时候,降谷零确认过了:藏在隔间里的特殊液体没被发现。他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入口十几秒就能毙命的好东西。心情再次激荡起来:他只需要——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降谷零猛地抬头。
最后的一点夕阳此刻隐没于地平线,只剩玫瑰色的边线。
赤井扫了一眼降谷手里的酒,挑了挑眉毛:“四玫瑰啊?”
降谷零回过神,淡淡道:“招待客人嘛。”
赤井秀一把卧室门关上,语气欣然:“我很期待。”